“不过嘛,”萧崇话锋一转,道:“凡事过犹不及,太喜欢抡拳头不是好事,想跟你交朋友的人肯定被吓跑不少。”
殷茏哼道:“我交朋友干什么,我自己一个人不知有多舒服,一个你已经聒噪死了,早晚把你踹一边去。”
她精神状态一好,又开始冷飕飕地呛人。萧崇哑然失笑,摸出一包罗汉豆,道:“省点力气用来吃吧。”
不多时,进来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年轻人,在另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一份老黄瓜汤,一小碗米饭。
萧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几人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和他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一顿吃三大碗才正常,可他们却要了一小碗米饭,瞧着怪可怜的。
小伙计却毫无怜悯之心,翻着大白眼,怪声怪气道:“阿卓啊,这次还不加鸡蛋吗?”
叫阿卓的年轻人低下头,小声道:“不加鸡蛋。”
小伙计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穷鬼”,翻着白眼进了后厨,高声叫道:“不加鸡蛋的老黄瓜汤一份,小碗米饭一份。”
一群穿着也不算体面的顾客嘿嘿哈哈地笑起来,嘲讽之意甚浓。
几个年轻人都脸色通红,闷不做声,等饭菜上来了,阿卓将白米饭混进汤里,搅合半天,几个人围着一碗汤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萧崇嘴里嚼着罗汉豆,小声道:“我请他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本以为殷茏会很高兴地支持他,谁知殷茏的脸色更冷,道:“救急不救穷,你省省吧。人家会不会感激你尚在其次,萌生了总能有好心人救济他们的心思才最要命,不思进取就废了。”
萧崇愣了一下,忽然感觉殷茏将人心看的比他更为透彻,殷茏还是个孩子啊。
小声道:“好吧,是我思虑不周。”
那边的角落里,阿卓吃着吃着,捞起一只脏兮兮的蟑螂。
若是换了别人,定会找店家好好理论一下,可阿卓呆呆地看着那只蟑螂,忽然失声痛哭,同伴们也没有找店家理论的意思,只觉得人生凄苦,倒霉透顶,吃顿饭老天也跟他们过不去,处处难为人使坏下绊子,跟着他呜呜哭起来。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每个人都是那种走投无路的伤心绝望之色,甚是可怜。
有个啃鸡腿的顾客笑嘻嘻地问他们受了什么委屈,何至于痛哭不止?
听他的语气,幸灾乐祸之意甚浓。
阿卓根本没听出来,哭道:“都说这里的人坏,最初我还不信,果然坏透了。”
鸡腿男咧开大嘴笑道:“当然坏了,你不知这里是恶人沟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
阿卓一脸茫然之色,道:“什么恶人沟?”
鸡腿男道:“我给你好好讲讲,来,先给我捶捶背。”
阿卓犹豫一下,过去给他捶上了,道:“大哥,您好好讲讲,这里不是德丽街吗?怎么成了恶人沟了?”
接下来,在阿卓与此人的一番长谈中,萧崇和殷茏了解到一些事情。
在双花城,德丽街是出了大名的,不过出名的方式比较另类。此处地势低洼,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很早的时候,这里叫“臭洼子”。
臭洼子里穷人多,懒汉多,无赖混混也多。有的一家子都是无赖,无赖父母带着无赖儿女,横行霸道干尽了无赖刁钻不要脸的事,慢慢的,“臭洼子”一名被“恶人沟”取代。
新任的城卫长有心改善此地的风气,时常派夫子过来教导此处居民,要做一个有德行的人,一个心灵美丽的人,要尊老爱幼体恤孤寡,要勤劳,要朴实,踏踏实实就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城卫长对大家给予了厚望,大笔一挥,亲自将此地改了名,“德丽街”便取代了“恶人沟。”
但人心不变,名字改的再好也无济于事,懒汉们依旧懒得全身生蛆,无赖混混们依旧我行我素横行霸道,虽然不杀人放火,但小奸小恶从不间断,所作所为无一不挑战人的道德底线。
这里的居民太招人膈应,城卫长请的那位夫子屡劝不改失望透顶,终于忍无可忍掷地有声撂下一句“穷乡恶水出刁民”,然后拂袖离去,再也不来了。
从此,这里又多了一个诨名,就是“穷乡街”。丝毫不给面子的人仍以“恶人沟”来称呼。
走在别的街道上问路,知道德丽街的人少的可怜,提起“臭洼子”、“恶人沟”、“穷乡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的家长管教不听话的小孩,只要说一句“再不听话就把你扔进恶人沟”,比说一句“狼来了把你叼走”效果还好。
阿卓和几个同伴来自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从小一起长大,到了娶媳妇的年龄,结伴出来找活干,巴望着辛苦几年攒下一笔钱后回到家乡,过上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外乡人哪里知道这条街的那些曲曲折折腌臜龌龊,倒霉劲儿的送羊入虎口,在这里的一家砂锅店当小伙计,又倒霉劲儿的碰上一家子无赖刁民。
有个无赖父亲吃完了萝卜羊肉砂锅,结账时付的铜板,其中两枚铜板缺了小半边,阿卓正是负责收账的人,请无赖父亲换两枚完好无损的铜板,谁知那无赖父亲勃然大怒,站在门口呼喝几声,将他的叔叔伯伯妻子儿女都招呼到砂锅店,抡起拳头围殴阿卓,心照不宣地只打身上不打脸,老乡们看到阿卓被围殴,纷纷上前拉架劝解。
鸡腿男道:“挨打了,怪不得大哭小叫的。”
言语中幸灾乐祸之意更浓。
阿卓傻乎乎还肯跟他说心里话,道:“老板做事不公平,我们从未还过手,无赖一家子诬陷我们动手打人,老板赔了一两银子,是从我们工钱里扣的。”
鸡腿男道:“你们挺富啊,被扣了工钱还来这里吃饭。”
阿卓很委屈,道:“富什么,我们常来这里吃饭,原本说好了午饭晚饭都在店里免费吃,我们交上押金就改了,让我们自己花钱到外面吃。”
鸡腿男道:“你们还交押金了?”
阿卓道:“不交押金不用我们,说是怕我们损毁了桌椅偷偷跑掉,将来不干的时候会把押金返回来,我们的工钱被扣了,都想走人,他又说我们的工钱凑起来不到半两银子,押金也扣了,这叫什么世道。”
鸡腿男哈哈大笑,看他的样子,那几个外乡人越惨越倒霉,他就越开心。
阿卓终于察觉到此人不是善类,道:“我不给你捶了。”
鸡腿男沉下脸道:“不捶就滚蛋,大爷稀罕你吗。”
“你……”阿卓委屈的想哭,“你怎么这样。”
鸡腿男道:“老子还没跟你要口水钱呢,还想怎么着,不滚是吧,来人啊,有小混混欺负我。”
后厨的门帘一掀,小伙计一脸煞气出来撵人:“死穷酸结了账赶紧走,吃了一点老鼠食霸占一张桌子,要不要脸?”
阿卓道:“是他欺负人。”
鸡腿男道:“老子怎么欺负你了,好心好意跟你讲这条街的历史,你他娘的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好人心。”
小伙计像轰苍蝇似的挥舞着一只手,道:“赶紧结账赶紧走。”
阿卓涨红了脸,和几个同乡七拼八凑结了账,正待走人时,秀儿端着一大盘排骨从后厨走出来,道:“等等。”
阿卓看到她,脸色更红了。
秀儿看向小伙计,有几分不满,但没好指责什么,转头向阿卓道:“快拿袋子把排骨装起来,回去慢慢吃。”
几个年轻人都没袋子,其中一个急中生智,脱下外套,也不管排骨有多油腻,尽数倒在上面,包好了藏进怀里。
阿卓小声道:“秀儿姐,这样不好。”
秀儿笑道:“别说出去就是了,赶紧回去吧,把排骨都吃了。瞧你们饿的脸色一点不好,我没本事,只能帮点小忙。”
阿卓和朋友常来和风饭馆,高大长夫妻和小伙计对他们从来没有好脸色,只有秀儿把他们当人看,上菜时会偷偷给塞些瓜子花生。今日高大长高夫人都不在,她便将父亲打算晚上用来做下酒菜的排骨送给阿卓。
阿卓打听过秀儿的状况,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道:“等过几天,我一定把排骨钱给你。”
秀儿连连摆手,道:“算了吧,你把钱存好了过日子用吧。”
小伙计站在秀儿身后,没出手阻止,也没说什么,脸上突然露出古怪的坏笑。
另有几个吃饭的顾客不服地嚷嚷起来:“常来吃饭的怎么没一根排骨啊?你他娘的瞧不起人啊?”
“就是就是,我们常来捧场的,最少也得送十盘子排骨十坛子烧酒,快点拿上来。”
“人家是你相好的吧?你未婚夫嫌你水性杨花才不要你吧?”
阿卓红了眼睛,面现怒容,秀儿见势不妙,赶紧他们推了出去,又向找茬的人作揖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们别为难我。”
几名顾客纷纷喝骂:“赶紧滚蛋你个小骚货芋头怪。”
鸡腿男阴阳怪气地道:“被我们抓包了,秀儿啊,好好地报答一下我们啊。”
秀儿不解,道:“报答什么?”
鸡腿男笑的极其猥琐,道:“报答我们不找你爹娘告状的恩德啊,呵哟哟,秀儿仔细一看挺不错的,这张大饼脸比我家婆娘的胸脯还要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