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夜,血色却染红了银月的光辉。惨叫声早已成了丝丝呻吟,被一刀一刀从关节处砍去四肢,再开膛破肚的男人眼中带着绝望。死死的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良久才发出一声悲愤的闷哼。
他带着一丝解脱断气,仿佛要去的地方不是真正的地狱。而这里,才是地狱。
杀完人的男子将刀扔向一旁,近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今日的画面,大仇得报,好了啊,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落在平静地水面上,醉的走路都歪歪扭扭的男人癫狂的笑着,脸上在笑,眼神却是一片悲凉。
小小的人影无声地跟着他,手中捏着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利刃。
眼前这人是孩子这次任务的目标,姓陈,算是个有权有势之人。三年前,他的妻儿都被仇家所杀,妻子被挂在门梁,儿子被割了脑袋。而他自己也在回家的路上被刺杀,拼的重伤才逃离,整个人如同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三年的时间,堪称改头换面的他用尽了手段,前前后后沾染了上千条命,而今夜,他终于手刃了当初虐杀自己妻儿的那个人。大仇得报本该欢喜,可已经堕落成魔鬼的他却怎样都扯不上那两个字。反倒是找了一壶酒,在这大街上游荡。
等他醉倒后,孩子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良久,才问出一句:“善恶,是怎样的?”
醉汉的神色从癫狂变的沉静,“若吾说吾心存善念,你会不杀么?”
孩子轻轻地摇头,自己只杀罪恶深重之人。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每个人都不是生来便为恶,他们的样子都是因为从前的经历。
“那善与恶,又有什么区别呢?”醉汉不屑地一笑,眼前这个娃娃虽然气血波动不凡,但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有。世人眼中,你是恶人。但在你妻儿的眼中,你是最好的。”
醉汉的表情瞬间呆滞,他恍惚间再次看到了那两张最爱的脸庞,他们仿佛在笑,仿佛向他伸出了手。
孩子继续道:“累么?”
“是啊,累了啊。”醉汉突然畅快的大笑了起来,一口气喝尽壶中所剩的酒水。随即看着对面那张幼小的脸庞,轻声道:“谢谢。”
孩子点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醉汉用自己刚刚放在地上的匕首割断了他自己的脖子。看着那鲜血渗出,看着那张抽搐着但却带着解脱的脸庞缓缓地僵硬。
伸出手擦去他下巴上沾着的血水,孩子捡起匕首,从他的身上拿走了一样证明的物件。他捂着心口咳了咳,从七岁起,心口就会不时地震痛,到如今,也是习惯了。
闪烁着亮光的夜幕中,两个人影缓缓靠近。
“二位,能……”
“不能。”
他问了无数次,可听这两个字也听了无数次。
“他是自尽的。”
“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不该管的别管。”走在最前面的黑影沉闷的回应着,一把提起醉汉的尸体,几个呼吸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地上混合着雨水的血迹印证了一个人的死去。
眼眸微微黯淡,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另一个孩子走去。
“你应该知道,提也没用。”噬低垂着头,将他的鼻梁显的更挺几分。
离笑了笑,有些勉强。“一直问总会有成功的一天,但不问了,就没有希望了。”
“希望么……这是个恐怖的东西。”噬复杂地冷笑,握剑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别天真了,阿离,这个世界里善良是最廉价的。”
“你今天说了很多话。”
“那是我不想看着你继续带着希望,却一直失望。”
离摇着头,转移了话题。“师傅呢?不是说今天回来?”
“回来了,不过是被抬回来的。”噬面无表情,仿佛已然司空见惯。
孩子听了哭笑不得,自己和噬有个共同的师傅。高山,门中长老之一。他是任务最多的长老,也是实力最差的长老。可偏偏他带出来的离与噬却是幼年一代里的佼佼者。
“那就回吧。”
噬诧异的抬头,“不默哀了?”他知道离有个习惯,每次这种善恶难明的人死,离都会在旁边默哀一会儿,说是在消散他们残留在世界的执念。
“不用了,他的心结已通,没有执念。”离回头看了看那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露出了一丝微笑。
……
“哎呀!!!兔崽子,轻点!”简陋的木屋中,赫然一声惨叫,惊起了大片飞鸟。
“嘶……狗日的杨鸩……害死老子了。”
离无奈地擦着手里的血,哼道:“是你自己要去接这任务的,明明才是灵元中期,接此等危险的任务。死了也活该。”
“嘿,你个兔崽子,我白收你了,竟然敢咒我死!”离的面前趴着一个浑身缠满白布的中年人,他的脸不大,五官长的也不赖,但就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毁了这好皮囊。
孩子没有说话,而是把药粉一把拍在了高山打开白布后露出的伤口上。
“啊!!!”高山自然是没防备的,嘴里毫不掩饰的发出一声杀猪式的惨叫。而门也在这时候打开,噬脸色平静地走了进来。
高山也不骂离了,而是急忙询问:“怎么样了?”
“殿主说了,既然您没成,那就让我和离去。”噬看了看收拾着东西的离,有些犹豫了下才继续道:“除了您做的还多了一件事。保护徐家的女儿。”
高山突然愣了愣,然后恢复正常的开口道:“是要长期在徐家?”
“是的,而且,殿主指定让离留在徐家女儿的身旁。”
这话让离惊讶地抬头,“没搞错吧?你这个灵元境的不留着,我留着有啥用?”
“就这样吧,这件事没你们想得简单,留在那边也好……”
离是聪明人,自己师傅这么说自然有他说的道理。但是……相处了四年,自己又何尝看不出他们俩的隐瞒呢。
“什么时候动身?”
“殿主吩咐,越快越好。”
“嗯……离娃子,去把上次偷的寒泉拿来。再弄点儿吃的,咱爷三喝点儿吧。”高山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离欲言又止,抬手行礼后走出了门口去。
“唉,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噬眼神闪烁,其实他也不知道师傅的这句话什么意思,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有个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不会平静了……算了,修行吧。
就在离忙前忙后布置好饭菜时,一个白袍走来,行礼道:“弟子离,殿主宣召。”
孩子看向一旁已经艰难的坐起来的高山,而平时话一大堆的高山却只说了两个字:“去吧。”不知为何,离总觉得听出了几分无奈。但也没法直接问出口。
血海门第三殿就在这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山中,殿主是个神秘的人,从来没用真实面貌对人。无论谁,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那张恶鬼面具。而大殿并没有传言中的其余三殿那般华丽。几间木屋,一座牌坊,仅此而已。
白袍引路人一路将他引到了门前,冲里面行礼道:“殿主,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一道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传出,离在这里四年,可只远远看过这位殿主几眼,未曾听到过声音。
白袍恭敬地退下,伸手示意。离感谢地笑了笑,推门而入。
他自丛林来,并没有尊卑之感。面对这位“山头老大”孩子依旧是抬头直视。只是眼中看到的仅仅是一张恶鬼模样的面具。
“拜见殿主。”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让上首的似乎睁开了眼睛。
一道目光锁定直面的孩子,其中带有几分审视,与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味。殿主就这么看着,一直到孩子有些尴尬地抹了抹额头这才发出了声音。
“你,十岁了吧?”
“禀告殿主,是的,再过两个月就十一了。”
“也是……”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两个字,面具之下传出一丝笑声。“别人见吾都是低头行礼。你为什么要抬头直视?”
“因为……我想知道殿主的样子。”离咧嘴笑着,丝毫不介意这有些严肃起来的气氛。
“呵呵呵……有点儿意思。不过,现在你看不得。”殿主又笑了笑,这让离有些疑惑。听别人说殿主从来不会笑的,而且,刚刚这话的意思是以后自己有可能看他的样子?
“好了,说正事。”殿主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整个人往前倾了倾。“让你去保护徐家儿女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是的,只是有所疑惑。”
“叫你来即为解惑,问吧。”
离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行礼道:“弟子只是个结气境的,恐怕不够实力去做这个保证安全之人。”
“徐家自有高手,平时有人护着无事。但学堂却不是大人可以进去的。”
“学堂内也会有危险么?”
殿主突然笑了起来,“你已经做了四年的杀手,应该清楚。现在的孩子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弟子明白了,那么,是谁要对付徐家呢?”
“这些你不用知道,徐家的那个女儿,必须护好。”殿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似犹豫了一下才起身来到了孩子的身前。
戴着银丝手套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孩子的头顶上,声音不大,可他听到了几个字。“也要保护好自己。”
“弟子明白。”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离准备告退了。
“把这个拿着。”殿主从身后拿出一个黑布包裹着的物件,等离接过后他摆手道:“去吧。”离行礼道:“弟子告退。”
他迈动步伐走向大门,等前脚跨过门槛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要多去想,也要小心为上。”
离转过身,却发现殿主已经不见踪影。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殿主都没怎么见过自己,为什么感觉在处处关怀自己?看来,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啊……
表面上平静,但孩子的内心已然复杂难言。从小没有父母的他无比渴望亲情。除了那个已经死去的老头儿,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殿主却给了自己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和师傅师兄更像是朋友那种方式来相处的,数年如此,如今突然来个人这么关心自己。反而是,难以适应了。
带着一肚子狐疑,离一回到就问自己师傅有关殿主的事情。
高山同样惊讶,他低头思索着,喃道:“很关心你?……不该啊,他一向是个冷血之人。再者,如果没记错,殿主都没见过你。”
“不会是我长的像他儿子吧?”离有些哭笑不得。高山看了看他,摇头道:“那不会,从未听闻殿主有妻儿。”
“算了,只要他对你没恶意便好。至于什么目的,将来会知道的。你去准备吧,等噬回来,你们一起去。”高山目光闪烁,笑着摆了摆手。在离走到房门时,他再次出声,“何事及时告诉师傅,天塌了,师傅也会帮你顶着。”
离笑着转身,行礼道:“多谢师傅,离明白。”
“嗯,去。”高山满意的点头,而他的脸色在孩子离开的瞬间却快速的转为阴沉。
已经被察觉了么?看来,得早些准备了,呵呵呵,十多年的殿主,还真不是白当的,不过,就算察觉,这次也……高山闭上双眼,嘴角带着一道两个孩子从未见过的阴狠笑容。
除了几件换洗衣物,离没有什么可带的。等了几个时辰,噬回来了,又是带着一身煞气而回。已经是灵元境的他经常会被任务搞成这样。离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师兄”还真是个怪物。在那个地牢时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如今,武学境界却是反超了自己。
“好了?”他有些疲惫,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
“嗯,我可以了,不过,看起来你需要休息一下。”
噬轻轻地摇头,“不用了,我们今晚就得赶到。”
“这么急?”
“随时会入鬼门关,当然急。”噬难得的挤出一丝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他在讲玩笑话。反而,像是杀神开杀戒之前的冷笑。
“走吧,边走边告诉你徐家的情况。”噬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包袱背好,当先走着。等离追到他身后时他才侧头道:“徐家家主表面上是经商的,但实际是血海门的暗探。他儿子的身份也是暗探。但他们并不是一个殿主手下,这次师傅去的任务和他俩都有关。”
“这么说的话,问题在这对父子身上。那为何要我保护那个小女儿?”离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怎么这一家人搞成了敌人?
“据说最近徐家家主发现这儿子有可能不是亲生的,继承权他想给女儿。”
“原来如此。”离嘴角抽了抽,默默地为徐家家主可惜,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想想都抓狂。那么想要杀徐家这个女儿的恐怕就是她的哥哥了。
“嗯,明面上的事情我会解决。你的身份可能就是陪读,不过有件事情你得注意。”噬咳了咳,好似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略有不适。
“什么?”
“这个徐家小姐不简单,她才十二岁就已经帮父亲管了一门生意,而且,去年年关的时候她亲手杀了她哥哥的小妾。再者,据说城主柳易也在这场纠纷之中,柳易是徐家家主已故妻子的弟弟。”
离更加头大,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啊……
“先去吧,是人是鬼见了才知道。”离索性甩了甩头不再去想,但却回想起了神秘殿主的那句话,这些事情并不简单。
噬笑了笑,“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几年的同生共死,他们之间早已胜过亲兄弟,这几个字也胜过一切。
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上的凉气,离笑着跟上他的步伐,在快走出山道的时候回头看了看生活了数年的山峰。
他并不知道,这一趟出去就十多年未曾归来。而他也真正意义上踏入了这个黑暗的世道。步入了暗流涌动的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