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军侯一步步走着,眼中闪烁着郁闷光芒,他有些怀疑背上这女人和自己结拜的动机了。
她刚刚和自己对着天地跪地拜了把子,跟着就爬到了自己的背上,来了句:“兄长,小弟累了,背我一会儿。”
虽然有些奇怪这女孩子为何会这么信任自己,但也没问,他怕一问出来,那种感觉就会不一样了。而且,她一点儿都不重。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啊?兄长。”
“不行。”离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好奇的小姑娘,和一个北寒女子做了兄弟已经是怪事了,再让她看到自己什么样子,那还怎么去做想做的事情。
“小气!”念寒喃喃地吐槽着便宜兄长的小气,突然有些后悔认这个冰木头做兄弟的决定了。
心里是这么想,可这背是真的又宽敞又舒服,有些发困的女子干脆趴着闭上眼,不理会让她自讨没趣的人。
一心想着将她快点儿送到望北城后做自己事情的离澈加快了脚步,但依旧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稳,因为背上已经传来了均匀地呼吸声。
云深万里如幕,冷风席卷天下。苍凉地北风霸气绝伦,将本就枯竭的大地再次摧残,夺走它仅剩的色彩。
离澈的脚步不慢,原本崎岖的山路在入夜前已经走完。但没有了山虫鸟兽的威胁,却有了如何安歇地烦恼。他没来过北方,自然不知道哪边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只好认准了望北城的方向赶路。
没心没肺的念寒足足睡了五个多时辰才醒转,等她醒时离澈的胳膊已经没有知觉了。
“唔……兄长,这是到哪儿了?”她迷蒙地紧了紧抱着的脖子,没注意地往男子耳边喷了一口热气。
离澈呆愣在原地,侧头看她洁白的面容,暗自苦笑。“我也不知道,没来过。”
听了他这话才清醒过来的念寒“啊!”了一声,撑着他的肩膀环顾着四周,不一会儿小脸就苦哈哈的皱成了一团,“我也没来过这儿啊!”
原本年轻军侯就没指望这迷糊丫头,他松手把压的自己后背僵硬地女子丢下,沉声道:“一直走吧,这是望北城的方向,不会迷路。”
念寒被他突然丢下,险些摔了,气的鼓起了腮帮子。“太过分了!不说一声就丢我下来。”
“你在我背上睡了五个时辰有和我说么?”离澈不打算让步,没多久的接触已经让他明白,这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狡猾女子,不能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又偷偷看了看他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念寒笑道:“辛苦兄长照顾了。”
离澈一滞,嘴角有些抽抽,就不该答应她当了这兄长。“走吧,夜里这荒野不安全。”
“有兄长在不怕。”女子信任的拍了拍离澈的肩膀,从火营中逃离的时候她见过离澈的身手,知道他武力的强悍。
目光冷了又柔,离澈从没被人这么吃死过,这感觉很奇怪。其实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自愿如此。
马蹄踩踏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离澈回头望了望隐隐地火星,拉着女子躲到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数十个黑暗中端着通明火把的骑士踏过,带着一阵哭喊之声。
北疆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正是贼寇外出劫掠的好时机,这伙没一点儿正规骑军样子的贼寇应是劫掠之后赶回去的,而且收获不小。
“走吧。”离澈不打算管,尽快将女子送去望北城才是他应该做的。
可已经怒火燃烧的姑娘并不想就这么算了,“听刚刚的哭喊,这伙贼人应该是劫掠了一些人,如此放过他们,他们会继续的,那样就有诸多人要遭难。”
“我们有几个人?”
“两个啊。”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回望北城吧。”离澈没有明说,但也把意思表达地很明白,想救人是好心,可我们自身是没有救人的实力的。
“你自己走。”念寒别开头,自顾自地往贼寇离去的方向追去,被他甩在后面的离澈无声地望着天空,自己曾经可是毁过无数的家的杀手,如今却……
默默地追上她,离澈伸手拽着女子胳膊道:“跟在我后面吧,我能带你找到那些人。”
女子笑着点头,她还认为离澈是斥候精英军的人,所以对他搜寻轨迹的能力很有信心。
其实自己只是试探着说,没想到这女人还真听话了,看来这个兄长的身份还有点儿作用。他蓦然间侧头,对上念寒看过来的目光,流转的眼波在黑夜中似是滴落漆黑如墨地光彩,眼中只觅浮世之沉,心间却见天穹之明。
离澈捏着拳头往前,本想说多几句的嘴巴也紧紧地闭合,心里是清晰的,如果继续处下去,自己真的要栽了,立马打住是最正确的。
前面离澈的小心思并没有让女子意识到,她只以为突然加快脚步的年轻军侯是想追赶那伙儿贼寇。
专心是他从小锻炼的事情,注意周围的一草一木更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幼时那此刻依旧刻在脑海中的一张张血盆大口,一双双嗜血眼眸让他从不敢懈怠。
不知道快速奔行了多久离澈才担忧的回头,刚刚较劲儿似的没有理身后的人儿,现在怕是把她弄丢,呃!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些细微汗珠的俏脸出现在视线中。女子停下喘气道:“还没追到么?”
对了,她是个修者呢,睡了那么久,理应恢复的不错。
“到了,看前面。”离澈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前方赫然是个村落,村落中火光冲天。那伙儿好不容易才出来的贼寇不会满足之前的收获。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念寒有些诧异,虽然不知道在哪儿,但范围肯定是启辰与北寒之间的战争区域,按理说不会有人在这里建立村落。
离澈无声地捏了捏手指,有战争肯定就会有流离失所的人群,这些人群可能是两国混杂的,也有可能是某个受创城池逃离的,但总之,因为敏感时期而无处可去的他们只能在这片被战火焚烧摧残的地区暂时的生活。而盘踞在这里的贼寇们狩猎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群。
残酷的食物链就是如此,但生而为人,人生活着,就是为了存在。这样的目标让他们抛开了国与国的界限,只为了生存而奋斗。奋斗出来的人们可能会参军,可能会成为新的山贼。但大多数跟不上脚步的就会被无情地淘汰。
女子提着剑跑出去,她想去救人,无论能救多少,救一个算一个。
单手提起长枪后离澈抬腿跟上,都把人送到这里了,如果她出事了,那岂不是做了没有意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看着她送死这种事,自己做不到。
如果说真有让人瞬间暴怒的事情,那此时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了。
场中孤立一木桩,似是用来设置陷阱的定木,但此时挂在上面的不是拦截野兽的网,而是一具白花花的尸体。
一丝不挂的身躯上青紫交错,饱受摧残的大腿内侧血流不止。致命伤是喉咙,粗长的绳子勒着她的脖子,硬生生扯断了那洁白的玉颈。
软绵绵地垂在肩膀上的脸颊一片惨白,但依旧能看出那天生丽质的容颜。生前定是静心呵护的身体死后却被挂于此处展示,何等的凄凉。
离澈无声地别开头,“把她放下来吧,我去前面看看。”
同为女子,可能念寒更能想象这个美人死前的哀嚎和绝望,她快步的走过去,割断绳子,用旁边墙上的布将那狰狞地尸身遮盖。
离澈幼时经历过凶险的丛林,也做过嗜血的杀手,现在更是修罗战场中的一员,但见此之后,他依旧愤怒难平。开始只想保护她,现在,他想杀人!
燃烧着的墙边,扛着财物女人的贼寇们狞笑着走出来,对上提着长枪的年轻人。
狂风呼啸,焰火的尖头从年轻人身后冒起,恐怖的煞气遮盖着这片天地,一双野兽般的眸子睁开,凶气滔天!仿佛地狱边境踏出的恶魔,离澈咬着面罩,嘴中发出一声九幽黄泉路上音。
最前方的贼寇丢开肩上昏迷的女人,立起了他的战刀!
“噗嗤!”枪尖无情地刺穿跳动的心脏,滚烫的心头血喷洒在年轻人的脸上,那面罩之上被染的血红的眉毛邪异的竖起,犹如恶鬼降临!
恶魔迈动了他的步伐,心情从云端被踩进谷底的贼寇们发起挣扎,吼叫着上前却惨叫着落地!
死神走过十米的距离,带走三十多个贼寇的灵魂,握手间碾碎恶灵,年轻人继续向前,走向了匆忙出来的数十个山贼。
夜愈发地暗沉,杀戮成了这里唯一的行为。杀人者,人恒杀之!贼寇们杀了许多苦难者,而他们也成了离澈的枪下之鬼。
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水,离澈微笑着看向贼寇的统领,他是特意把这位已经心里崩溃的贼寇头头留到了最后。
吾等堕入地狱,只为诛尽世间恶鬼!离澈抬起长枪,眼神冰冷地看着还维持着求饶样子的贼寇头头,毫不怜悯地插进他的胸口,随后踢在了已经变成尸体的额头上,让枪尖能从那具肮脏的躯体上抽出。
念寒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从他开始杀人,到他停下之时。她无法想象前方这个男人经历过什么,但她肯定的是这是个曾经与地狱大门擦肩过的修罗。
嗜血的猩红眼眸看向了她,恐怖的煞气扑面而来。女子却毫不畏惧地来到他的身前,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膛道:“结束了,结束了。”
其实离澈的意识很清醒,只是太久不释放这可怕的煞气,自己竟然有一些失控。“嗯”着拿开她的手,离澈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走吧,看看有没有活人。”
凄厉的惨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快步赶到时念寒脸色发白的转过身,离澈亦脸色动容。
一个男子不断地挥砍着右手里的刀,地上那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他一刀一刀的砍着,一旁是一个妇人地狰狞尸身,她的肚子被剖开,血淋淋的小肉块显然是一个尚未降生就惨遭毒手的婴儿。
男子的左臂不翼而飞,反击之时想必也是拼上了性命。他不断重复着动作,嘴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嘶吼。断裂处血一直流淌,可这断臂之痛又怎能及妻儿惨死的撕心裂肺。
离澈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他的心中唯有冰天雪地般的冰凉。在这个乱世,不止有中陆这诸国的厮杀,更有二十年前被封印了的北荒异族,现在没有了那些比魔鬼更加凶残的人,但中陆的斗争依旧无休无止。
那年杀人只要事成,如今救人但求世安。他走上前,将这个最后嘶吼着用刀割断了自己喉咙的男子抱起,放到了他的妻儿身旁。凌厉的剑锋不再杀人,而是刺进了土地之中。
念寒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抽剑来到年轻军侯的身旁帮他,同时没有持剑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背,仿佛在抚慰他那颗伤感的心灵。
做杀手那时,他也杀过很多人,但组织只接罪有应得之人的任务。所以他杀的都是这世间的浑浊之人。是以,宁入地狱,必除恶贼!
残尸很多,在那一家三口安葬后,已经疲惫的二人挖了个大坑,将其他的受难者安放入其中。贼寇的尸体则被念寒一把火焚烧殆尽,就如同这个烟消云散后空无一物的村落,永远从这个世间湮灭。
离澈背对着火焰,紧捏手指,人世间之生灵如蜉蝣般渺小而无力,甚至大多数人无法自己决定命运。哪怕强大如父王也不得不因为一些事情而留在圣京。那自己来这一趟,又究竟是为什么?
第一次迷茫的他转头看着走来的女子,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之色,他希望得到一个回答。
她伸出洁白的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道:“这个浮世有人艰难而生,有人痛苦而死,这是命运的悲哀。我们尽力了,就够了。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黯淡的眸子重新闪动起光芒,离澈不想身上的血沾染了她洁白的玉手,拿开她手臂的同时送给她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
自己这是迷茫个什么劲儿?越长大竟是越没有幼时那般勇往无前之心气,如此顾虑诸多之下,做什么都难成。
“谢谢。”他诚心的道谢,琥珀色的星眸仿佛收入了漫天繁星,也显化着一条条通往最后信念的曲折道路。
既是感谢她的点醒,也是感谢她的陪伴。可惜,有些事情还是想不通,有关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