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雪看来是正在凝聚内气，可离澈知道，这只是无用之举。
“省些力气吧，这石室中充斥着封禁之力，就算凝聚出内气也会瞬间消散。”他将长剑放下，靠着石壁坐在地上，无聊之中端详起了女子那张绝美的脸庞。
苏卿雪因为刚刚焦急，眼畔隐隐有着泪花闪烁，洁白无暇的俏脸因为羞愧而带着几分红晕，似如风云袭过的仙子。那一段晶莹的颈部之上有一道被勒出的痕迹，衣服因为刚刚挣扎而落下几分，平添了妩媚的气息，看的离澈怔怔出神。
发现根本凝聚不出内气的苏卿雪恼怒的睁眼，却看到离澈正呆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地挑眉道：“看什么？！”
被喊的回了神地年轻侯爷别开眼神，可随即就觉得自己这是避让了，当下开口道：“你没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莫以为你方才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苏卿雪冷冷地说了一句，起身来到他对面的石壁处，靠着坐了下去。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回答一下我方才的问题？”
苏卿雪没好气的瞪了瞪他，可想着他先前救了自己的师妹，刚刚又出手救自己，也不好意思不答。便捏着双手道：“除修行外，便修心境，偶尔与同门切磋武道，再就是下山历练了。”
“你应该没出山过几次吧？”
“嗯，你怎么知道？”
离澈斜着眼淡定道：“一副莽莽撞撞的样子，毫无经验可言，是人都能猜出来。”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来还想好好说几句，可这可恶的男人一张嘴就是损人的话，不说也罢。
“得得得，我赔个不是，莫生气，不是有修心境？怎的如此焦躁，再说生气也是费力气的，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省着力气好。”
“说话也费力气！”女子狡黠的一笑，让洛侯爷语塞了。
“那你就孤独的等死吧。”离澈也没好气的出声，这丫头，没想到再见时却一点儿都没有之前那般温柔了。
“你不也一样！”
“哼哼，我境界高，你肯定比我先扛不住。”
“你？！哼，再和你说话，本姑娘不姓苏！”苏卿雪彻底怒了，刚刚对他生出的一丝好感也烟消云散。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修行了十几年的心境会在这个家伙面前犹如无存。
离澈也不敢真惹急她，只好开始闭目养神。一时间，石室之中唯留两道呼吸之声，再便是沉默。
不知沉默中过了多久，周围的气温开始逐渐的变冷。离澈皱起眉头，知道外面应该是在下雨了。这里阴暗，又深入山间，一旦降雨，这里只会俞加寒冷。
那血阵毒就毒在除了呼吸的空气外任何东西都渗透不入，要的便是被困的人在一点点的绝望中死去……。
自己毕竟是沙场男儿，一身刚阳血气不会轻易受寒，可她……他不由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只见她已经抱着双腿，隐隐有些打颤。
一场大火便烧杀了无数生灵的骁勇侯却在这时候心生犹怜，他不得不承认，要眼睁睁看着她死，是不可能的事情。
缓缓地起身，离澈活动了几下僵直的身体，走向了苏卿雪。
女子没有了内气护体，已经被冷的发抖了，听到脚步声，不由抬头，苍白的脸对上离澈那双幽深的双眸，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言语。
离澈解开外衣，抖了抖之后披在了她的身上，皱眉道：“女儿家的，逞什么强？”
被他说的有些害羞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却不自觉的将宽敞的衣袍裹紧一些，随后才反应过来道：“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体魄好。”离澈在她身旁坐下，头轻轻地靠在石壁上笑了起来，“和我死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很悲伤啊？”
“你这人……谁死的时候还会快乐啊？”苏卿雪虽是没好气的回答，不过并没有远离靠近了自己的男子。
离澈仰望着上方，嘴里轻声道：“可有些人，死的时候为何会带着笑呢？”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之前一对启辰国的夫妻被敌人抓住，死在一起的场景。那时候，他们就是笑着相拥而逝。
苏卿雪看着他周身弥漫的忧郁气息，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说你是简单的游客，不可能的。”
“我叫离澈，是个刚刚从军中出来的人。之前一直在军中，历练了几年，家在京都。”他有所隐瞒的说着真话，并未全部隐瞒。
“离澈？”女子喃喃道，突然想到了心底那个尘封已久的身影，不过随即回神道：“看你的气度，应是大户人家吧？”
“呵，不知算不算，家里有个喜欢唠叨的母亲，有个怕妻子的父亲，有个温柔地姐姐，还有……有些呆愣地姐夫。”他本来是想说兄长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苏卿雪双眼一暗，她曾经也想有这么一个不求多好只求温馨的家，可事实却……。
“离澈么，还不错。”她细细的品读着男子的名字，知晓他不姓离，但并没有继续追问。这个世上，谁都该有一些藏在心里的秘密。
“噢？原来你也会夸人啊？谢了。”离澈半开玩笑的说着，稍微放心了一些。她既然愿意说话，说明她此刻应该没那么寒冷了。
“你说，人这一生，真的命中注定吗？”苏卿雪怔怔出神，想起了一些平时不愿去思量的东西。
“人或许有天命，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命运应该自己去探求。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屁话罢了。”离澈紧紧地握拳，想到小时候那件事情，脸上不由地浮现几分怒意。
“嗯……”女子嫣然的笑着，不过正想着事情的离澈并没有看到。
……
清冷的夜晚，明月正悬，苍凉的月光挥洒在世间，也照亮了那一个个搜寻的人身上。
“公子！”“念寒！”一行人高声呼喊着，领头的正是那伤还没好的老将军，此时他急得满头大汗，离澈已经三天没有任何消息，再找不到的话，怕是……。
月如萱也是焦急不已，自己那位失踪的师姐可不是简单的修道人，若是出事，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那位砍……。
可任凭他们里里外外的搜寻了几遍齐安城，愣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此时的山洞石室中，离澈脸色苍白的闭着眼睛，那早已冷的昏迷几次的女子被他揽入了怀中，身体却仍旧在发抖。女子意识恍惚间突然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模样。
“苏卿雪……”“笨丫头？”“念寒？”他轻轻摇动着女子，却发现她没有一点儿反应。不由着急的皱起了眉头。
“水……”隐隐约约间那干涩的嘴唇处传出一个音节。离澈低头凑了过去，才凑合着听清楚了那个字。
他抬头看着周围，一阵苦笑，这鬼地方连滴血都没有了，更别说水了……对了……血。
低头看向那张蹙着秀眉的苍白俏脸，离澈叹息了一声，“可能上辈子欠你的吧。”他伸手将长剑抽出，放在自己的手腕处，轻轻地划过，一股鲜血顿时流出。
用另一只手扶起女子的臻首，将手腕凑在了她的嘴边。
虽然苏卿雪还昏迷着，但求生的本能在感觉到湿润后还是让她有了反应，那冰凉的唇贴在离澈的手腕处，用力的吮吸着血水，任由血液咸腥，她却咕噜咕噜的不断地吞咽着。
离澈眼前发黑，紧咬着牙关而撑着，直到女子的脸上浮现几丝红晕时他才拿开了已经冰凉至极的胳膊。
强忍着晕厥将手腕包好后，离澈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之中。
人血至阳，苏卿雪在喝下后不但脸色红润，身体也逐渐的恢复了正常的体温。她的呼吸逐渐均匀，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任由时间如流水般逝去，感觉到一丝凉意的女子终于悠悠醒转，她痛苦的呻吟一声，伸手拍打着因昏睡了太久而发疼的额头，这才看向周围。
再看到离澈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时，她急忙爬了过去，将他扶在怀中。
“喂，臭小贼！醒醒。”“离澈！醒醒。”叫了半天还没反应，她着急摇着那健壮的身躯，摇了几下她的手便无力的垂落，正落在了离澈那胡乱包扎的手腕上。
她拿起男子的胳膊，看着那染着鲜红的碎步，脑中忽然回想起意识混浊时嘴中的那股血腥味，惊讶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离澈和她说过，这个封禁阵法除了空气什么都进不来，再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她终是想明白了那时喝到的是什么……。
“离澈！你给我起来！你这个笨蛋！你起来，不是说体魄好么，你个笨蛋！干嘛要救我……你是不是傻啊？你起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响彻在石室中，她抓起男子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将这个把血喂给自己喝的男人紧紧地搂住，抽泣着骂着傻子。
“唉……我说……你是……要闷死……我吗？”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卿雪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正对上了那双依旧深邃的眼睛。
“离澈！”她抱紧醒转的男子，惊喜地呼喊着，泪水顺着脸颊留在男子的嘴角。
离澈张嘴吞入几滴咸泪，笑道：“别……哭了……泪水……也是……宝贵的……再流……你又得……晕了。”
“你个傻子！谁叫你用自己的血救我的？你不知道那样你会死么？”她咬着嘴唇，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离澈费力的挤出一道僵硬的笑容，继续道：“反正……你……又……不待见……我……死便……死了呗。”
“谁说的？！我……我只是……不说这个，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三年前我认识……的……”她说到一半收住，羞红了绝美的脸庞。
“这样……你都……能认出来？”离澈佩服她的眼睛，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了，告诉她也无妨。
“傻子……那，你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女儿身？”苏卿雪将脸贴在他犹若寒冰的额头上，泪水再次忍不住蔓延而出，这双眼睛和迷离中的身影，自己记得太清楚了。
“算是吧，你……装的像……但我实在不觉得能有男子……长着你这样……的脸。”离澈牵强的笑着，算是承认了。
苏卿雪想起三年前那一天两夜，红着脸呸了一声，“原来早就图谋不轨了！”
“冤枉……我……是你……兄长呢。”
“还好意思说，骗的我够惨啊，亏我把你这家伙当兄弟呢。”她真的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能在死前见到心里人的样子，很好呢。
“你知道么？我从出生以来……就不是自由的，生于帝王家，命运真的很难自己掌握，从小就被送进山中学道，下山也只是回宫里拜见父君，我甚至连自己母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啊，我拼命地修行，只求有朝一日能有力量能查清楚母妃的事情，这次来启辰，只是奉命来探寻一件事情……为了能自由一段时间，我才和师妹暗中脱离队伍，来到了这里。呵呵……这样没有自我的日子，才叫悲哀吧。但是现在，能以我自己的心情在这儿结束这一生，我倒是开心了。”
女子缓缓地诉说着，可离澈却是听的心凉，帝王家么？可北寒王族姓慕，她怎么会？自己可是灭杀了无数北寒国将士的罪魁祸首……若她知道会如何？
“谢谢你，兄长，能在死前再见你，已经够了，谢谢。”
额头上感触着那一滴滴有些滚烫的泪水，离澈犹豫再三，还是伸手轻抚女子的秀发，轻声道：“不哭了……我……陪着你。”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此时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意识越发的恍惚，离澈半晕半醒间听到了女子那带着一丝羞涩的话，“兄长，如果……我们死了，黄泉奈何时，你会陪着我吗？”
苏卿雪红着脸抬起头，紧张地看着男子那俊朗的脸，等待着他的回答。但意识已经接近崩散的男子只吐出一个“我……”字，便头一歪，再次昏迷。
“离澈！离澈！”她惊慌的呼喊着，眼泪再次决堤，片刻后，许是哭喊的累了，她额头贴着男子的胸膛，陷入晕厥。
……
昏暗中，她感觉到自己嘴中被人喂进了一口湿润的粘稠物，比较香甜。
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终于睁开了她的眼睛，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闭眼，可随即睁开后，急忙看向身旁的人。
“呀？公主您醒啦！”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惊喜地捂住嘴巴，不等她说话便朝外跑去。
“大人！月郡主，公主醒啦，公主醒啦！”
苏卿雪费力的坐了起来，不等她想要下床的想法实现，门口就涌入了好几个人。
“姐姐，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公主可是醒了，快。先生，快去看看公主凤体安好否？”
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上前，握住了苏卿雪的手腕，可此时心中焦急的苏卿雪却一把甩了开，她看向月如萱，急切道：“他呢？他怎么样？”
“呃，姐姐说的是思辰公子吧，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月如萱一怔，开口道：“思辰公子昨日醒转，已经离去了。”
“醒了，醒了就好，他走……走了？”眼眶瞬间泛红，苏卿雪回想着石室中的种种，心中刹那间好似失去了什么，空落落地，揪心般的疼痛阵阵涌来。
“嗯，他说还有要事，并且，让我转告姐姐……”
“他说了什么？”苏卿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焦急的询问。
“他说……梦境种种，不必记挂。”
眼前瞬间发黑，苏卿雪呼吸骤然急促，两行清泪倾泻而出，梦境种种……不必记挂？！离澈！你这是叫我忘了你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本就体虚，再急气攻心，再次恍惚间晕倒在了床榻之上。
“公主？！！！”“先生，快！！！”
众人手忙脚乱的急作一团。
齐安城外，一处路边的茶司中，男子轻轻地捏着茶杯，眉宇间担忧之色久久不散。
一匹快马急急忙忙的赶来，马背上的人翻滚而下，跑到他身前行礼道：“醒……醒了，禀告侯爷，醒了。”
“呼……”一口浊气被男子呼出，他伸手拍了拍骑士的肩膀，笑道：“有劳了。”
取出一腚银两递给骑士，骑士却连连摆手不要，男子只能以命令的口吻让他接下，这才转身离开了茶司。
缓步走到人群之中，他默然不语的翻身上马，可等了一天的那人按耐不住的发问道：“事情了了？”
“嗯。”
陆煜深如获重释的点了点头，突然带着一丝戏谑语气道：“那女子是谁啊？能让堂堂战场诡雄洛侯爷如此牵挂？”
换上了一身将服的离澈不轻不重地看了眼自家姐夫，自顾自的拍马前行，一句话飘出，“你不说话，无人把你当哑巴。”
陆侯爷被怼的一阵错愕，周围的骑士想笑又不敢，只能憋的满脸通红。
“看我干嘛？出发！”受了气的陆侯爷又不忍教训还有伤的弟弟，只好冲部下发着脾气，嘴里碎碎念的打马朝着那远去的一人一马追去。
离澈一共失踪了六天，本来就赶着来接他的陆煜深在半路听到他出事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前日赶到齐安城。等他到时老将军他们已经救出了奄奄一息的离澈与昏迷的苏卿雪。
愤怒的陆煜深差点儿拔剑砍了老将军，还好众人一通劝阻这才作罢，不过他身上带着药效极强的恢复药，倒是让几乎快要枯竭的离澈一天之内便能行走骑马。
走出挺远后，离澈回头看向那已经只剩一个轮廓的齐安城，心中隐隐发疼。
“阿澈，若是心中不舍，要不亲自去道个别？”陆煜深见他如此，不由地劝说着。
离澈轻轻地摇头，他又何尝不想再见见那个倔强又惹人怜惜的女子，和她道个别，可他怕见了，就舍不得了，她是北寒的公主，而自己却是北寒大军闻名丧胆的诡雄，启辰国骁勇侯。既然有缘无分，尽早斩断……也好。
“走吧，三年未回去，也该看看那繁荣的京都，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年轻人轻笑着，再不回头的疾驰而去。
齐安城中，女子轻轻地捏紧手中那块染血的碎步，嘴角也扬起了一丝笑意。臭离澈，你休想让我忘记你，我要把你深深地刻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忘。
离澈不知道的是，他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可两颗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的靠近。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觉得那没有结果的缘分却让他日后为此撕心裂肺，他不敢去记挂的女子却让他此后为之生死难舍。
缘分二字，从来便是说不清，道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