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闵跪坐在中军帐内,等候他大哥的发落。
两个时辰前,他被墨丹和海刚毅围困在临水城,几乎丧命。
所有人都以为,海刚毅整顿大军、攻入临水,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然而,身为“东吴战神”的他,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临水城南方的平原。
当陈为之、慕容闵同北门的汤忠介奋力纠缠的时候,老将军已经悄无声息地攻占了另外三座城门。
等到慕容闵反应过来,率领残军和他在北门决战的时候,胜负早已分晓。
敌军如潮水般涌来,另一路偏师已悄悄绕道身后,同汤忠介一道堵死了慕容闵的退路。
眼见败局已定,慕容闵一把割断了江雅身上的麻绳,含着泪道:“你快下马!燕墨丹不会为难你,我突围不能带你这么个累赘。”
他说到这儿,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一分英雄的气概。
姐弟俩虽然平日里互相看不惯,可毕竟血浓于水。
江雅不禁垂泪道:“你那点武艺,怎么可能冲的出去嘛!你会死在路上的!”
“那我能怎么办!”慕容闵又伤心又生气地吼道。
前方的军士渐渐无法支持,后方的士卒也在节节败退,不用过多久,慕容闵就会成为瓮中之鳖,彻底失去突围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江雅忽然急中生智,兴奋地叫道:“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
燕墨丹身先士卒,一直奋战在第一线,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把慕容江雅抢回来。
他数不清今天杀了多少人,但他手上已经换了第三把长枪,现在的这把也在戳穿一名校尉的头颅后断成了两截。
海刚毅的部下训练有素,及时上前掩护墨丹,给了他机会从容不迫地更换兵刃。
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军的阵中出现了变故。一名骑士带着一面宽大的白旗走出阵来,他的身后紧紧跟着慕容姐弟。
只见慕容闵拿着一把刀抵在江雅的脖颈上,来到阵前。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你们公子出来说话!”
墨丹闻言,提起一柄长枪,便从阵中走来。江雅远远望见,赶紧小声对慕容闵道:“你快把头藏到我的脑袋后面,小心墨丹的飞枪!”
慕容闵一听,赶紧把头藏到了江雅的身后。
墨丹来到阵前,周身除了两只眼睛之外,尽是血污,他冷声道:“慕容闵,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他的神色如常,反倒令江雅感到几分失落。(“我在他心里难道没有地位了吗?”)
慕容闵却巴不得赶紧讲条件,忙道:“我要求放我和我的部下一条生路,否则我现在就杀了江雅。”
墨丹神色微动,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他如今已是吴侯,一举一动不能像公子时一般率性,需处处考虑部下们的感情。
且不论海刚毅痛失爱孙,就是浴血奋战的军士们,也绝不能接受放跑面前的敌寇。他今日为了私情,则必然失尽人心。
这些都是江雅不曾考虑到的,她以为仅凭墨丹对她的爱,就足以化险为夷。
一番权衡之后,墨丹答道:“这个要求我无法接受,我可以放你一个人走,但你的部下必须放下武器投降。”
“我做不到!”慕容闵带着哭腔道,“你不能这样!我,我没办法交代的!”
墨丹喝道:“这是我给你唯一的机会!我燕墨丹不会为一女子,辜负众将士!”
此言一出,海氏大军齐声喝道:“吴侯千岁!”
江雅心里酸楚至极,要不是为了演好人质,她巴不得夺过慕容闵手中的刀,去和墨丹拼命,即便是现在,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墨丹装作没看见,心里却不由叹道(“阿雅,你真会出馊主意。”)。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这是慕容姐弟串通好的一场戏。
所以,才敢大胆地提出条件,可如果这不是串通好的呢?墨丹不敢往下细想,至少待会儿先拿这个借口搪塞江雅好了。
慕容闵毕竟太年轻,几个来回后,承受不住压力,答应了墨丹的条件,但反反复复地要求墨丹放这些部下一条生路。
这令墨丹为难,就在他想征询海刚毅的意见时,老将军开口了:“他们也是吴国的将士,你放心,老夫不会为难。”
有了这句话,墨丹的心里才落下了一块石头,答应了慕容闵的条件。
这就是慕容闵得以逃出生天的原因,慕容冲留给他镇守临水城的五千大军,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逃了回来。
他不知道跪在那里究竟多久,但似乎如一个甲子般漫长,但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一个甲子之后,再接受他大哥的暴怒。
终究,事与愿违,身后的帐篷被人拉开,灌入一阵冷风。
慕容冲带着一身血腥味快步走过他的身边,战袍一卷,坐在了位置上,目光冷酷、骇人。
出乎意料,慕容冲并没有暴怒,只是沙哑着声音道:“你只要,只要再早半个时辰告诉我,局势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慕容闵眼泪像掉线了般,落在地上,他哭着地道:“大哥,对不起,我尽力了,可是我......”
“你没有尽力!”慕容冲暴喝道,吓的慕容冲伏在地上,“我告诉你什么叫尽力”
说着他抽出佩剑,走到慕容闵面前,一剑砍在地上,吓的慕容闵惊声尖叫起来。
“尽力,就是敌人用这把剑,砍在你的脑袋上,懂了吗!你没有尽力,你,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言及此处,慕容冲看上去失望至极,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带慕容闵冲去。
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早已泣不成声,腿瘫软在地上,是在两名军士的拖行下才走出了大帐。
顾忘川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等到慕容闵走远后,才劝解道:“主君未免过苛了,海刚毅的行动如此迅速,我等都始料未及。
不能全怪罪在阿闵的身上。”
慕容冲此刻气已消了不少,揉了揉眼睛道:“我也知道这事情怪不得阿闵,但我就是忍不住生气,他年纪小,辈分低,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顾忘川凄然笑道:“主君这话倒是得了卫之的真传呐!”
“是啊,卫之。”说到这儿,慕容闵的眼眶湿润了,“忘川,你说卫之怎么就走的这么急呢?我们三人发誓过,要把吴国变成我们期望中的样子。
怎么现在才开始,他就,就......”慕容冲努力平复着心情,眼泪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忘川,我们要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秋天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的士卒要着急回去收庄稼。
但燕墨丹的大军不需要,燕鸿烈把历年的余粮全部都存在临水城里,为的就是防备今天。”
顾忘川接着道:“所以,我们必须在这几天之内,拿下临水否则到了农忙时节,我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是燕墨丹知道我们的弱点。”慕容冲忧心忡忡地道,“就算他不知道,海刚毅也一定知道。倘若他们据城固守的话......”
慕容冲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信心从那位东吴战神的手中夺下这座城池。”
“因此,我们必须把燕墨丹的大军引出城来,在野外解决这场战斗,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不得不出城而战的理由。”顾忘川沉思道。
才沉默了片刻之后,顾忘川阴恻恻地笑道:“我有主意了。”
......
江雅这几日的心情很差,临水城之战已过去了两天。
两天前,慕容闵答应条件的那一刻,墨丹曾冲过来想要抱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虽然墨丹一直解释说,之所以那么无情,是因为看穿了江雅的计划。
但这并不令江雅感到高兴,如果墨丹说的是真话,显得她很蠢,可如果墨丹说的是假话,那又说明她所爱非人。
故而这两日少女的心里郁闷至极,可墨丹却在忙里忙外,他在第二天安排城中防务和处理俘虏。
第三天则忙着登基大典,继承吴侯的君位。
这期间,一直没有机会来问侯江雅。她不禁感到受到了冷落,甚至在怀疑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背叛家族,究竟值不值得。
正在她烦恼之际,仆人来报,墨丹求见。
她原本在生墨丹的气,但听到他来探望,又舍不得他走,于是命令仆人领他进来。
两人还是照常在后院中见面,墨丹看到她笑了笑,江雅却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墨丹笑着走到面前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
“燕先生,我劝你不要自作多情。”江雅冷笑道。
墨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之前是我不对,今天过来,我是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江雅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燕墨丹倒不介意,自言自语道:“明天我会派人过来,帮你收拾行李,大概明晚你就能搬进去。”
“你什么意思?”这次由不得江雅不开口了,“搬去哪儿?”
“还能哪儿?当然是公宫(诸侯的宫殿)啊!”
“我为什么要搬到公宫去啊?”就要急道。
“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君不可一日无夫人,君夫人不住在公宫还能住哪呢?”这次墨丹的笑容当中不自觉透露出了甜蜜的意味。
若在往常,江雅会很高兴,可现在,她多了一份心思,反而愁眉不展,这倒令墨丹感到意外。
他柔声道:“阿雅,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可以搬到这个院子来。”
“不是不愿意。”江雅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对墨丹道:“墨丹,三天前......”
“阿雅,我说过了,我知道那是你的计策,所以才不顾你的安危。”不待江雅说完,墨丹便斩钉截铁道。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我的计策呢!”江雅突然大声了起来,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如果那是真的呢?你会怎么做?”
空气在那一刻静默了,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墨丹终于叹息道:“阿雅,我首先是一方诸侯,其次才是你的爱人......”
“够了。”江雅红着眼眶道。
“阿雅,我......”
“不要再说了。”江雅转身逃向自己的卧房,她自出生以来,不曾有如此伤心的时候。
墨丹正准备起身去追,就在这时,忽见一名武士冲来。他跑到墨丹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什么?有这种事!”墨丹愕然道,随即急匆匆赶回宫去,竟把江雅的事情忘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