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旧书、废报、酒瓶子，破铜、烂铁、旧家电……”
亮子洪亮的嗓音在街巷里回响。
太丢人了！方杰心虚地看着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尽量跟亮子保持距离，直想捂住耳朵，那感觉比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还难受。亮子偏偏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一边吆喝，一边死皮赖脸往方杰身边靠，时不时还要扯扯方杰的衣角，怂恿他也吼几嗓子。
“烦不烦，说了我不行！”
“试试嘛，使劲吼几嗓子就顺了，一点不难学……”
方杰斜眼瞅瞅擦肩而过的路人，难掩窘态，低头威胁亮子：“别整我，很丢人……信不信惹毛了，我扁你？”
亮子不以为然，继续喋喋不休纠缠着：“你听我喊——收……旧书、废报、酒瓶子，破铜、烂铁、旧家电……会吆喝才能招来生意。”
正说着，旁边一家服装店的美女老板娘冲他们招手，喊道：“喂，收废品的，这边！”
亮子很嘚瑟，朝方杰挤眉弄眼，说：“瞧见没有？我先进去，你把车推过来。
亮子一瘸一拐进了服装店。方杰愣愣地望着服装店门口，挠挠头，犹豫不决，终于还是推着三轮车溜之大吉。
方杰和亮子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高一低，一壮一弱，那背影像极了父子或是兄弟。方杰耷拉着脑袋，亮子抚着方杰的脑袋。
“别难过，收废品这一行也讲天赋，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
方杰扭头瞪了亮子一眼，意思是让他住嘴。亮子领会了他的意思，收敛起自己安慰同伴的手，专注地瞅着前面草场上一群玩足球的年轻人。
踢球是华阳公园一景，每个公园都是如此，少不了踢球的年轻人的身影。这座城市虽不像卓雄城一样因足球而闻名，但这里的年轻人同样热爱足球，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重要的一部分。他们热情洋溢，像专业运动员一样兢兢业业。在他们身上你能看到希望，你能感受到青春和热血……
看着看着，亮子露出会心的微笑。
“你喜欢踢球吗？”他突然问方杰。
“我讨厌足球。”方杰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怎么可能？”
亮子特别意外，因为方杰有一套属于卓雄天成俱乐部的9号球衣。9号是球队当家球星赵俊锐的号码。
“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崇拜赵俊锐。”
“赵俊锐？”方杰惊讶，而后冷冷地说，“他很厉害吗？”
“很厉害！神一样的9号。”
亮子被眼前的公园足球深深吸引了，就像现场观看一场重量级赛事一样投入、激动和兴奋。像他们一样奔跑，像他们一样拼抢，像他们一样摔倒也站起来微笑……那是他的梦想，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虽然你看见了——我干收废品这一行很有天赋，但其实足球才是我的梦想。我想跟他们一起踢球，没有机会了……不过我还有可以实现的愿望，比如在追梦雕像前泪流满面、在流星球场看一场球、要一个赵俊锐的亲笔签名，嘻嘻！我老姐答应过我，带我去卓雄，踩一踩流星足球场的草皮。”
身旁的残疾少年是不幸的，也是乐观的，亮子那简单质朴的愿望不经意间碰触了方杰内心深处，令他阵阵刺痛。方杰抬头望着天空，蓝天、白云和飞鸟，“梦想”就像外界神秘的天启在云霄徘徊回响。
方杰骑着三轮车，驮着亮子和废品，左摇右摆地回来。
棚户外，一个20岁上下身材高挑的姑娘跟老戴站在一起。方杰猜测她是老戴的孙女小禾。姑娘穿着白色T恤、牛仔短裤，头上简单扎个马尾，朴素大方。
方杰在三轮车上一系列不协调的操作引得小禾哈哈大笑。见方杰阴着一张脸，窘色难堪，小禾改大笑为忍俊不禁，并背着手大方地朝三轮车走去。老戴熄了炉灶的火，跟在小禾身后走了过去。
小禾捉住亮子的细胳膊，假装数落老戴道：“老戴，你还好意思夸自己的厨艺——你看，把小弟养得瘦巴巴的。”
亮子傻乎乎地笑，老戴笑得更开怀。笑得差点岔气，老戴终于想起把方杰介绍给跟小禾认识。
小禾抬头望着方杰，总觉得他脸颊的胡渣子有点喜感，忍不住挂起浅笑。
“您好，方杰先生。”不知道具体原因，小禾就觉得眼前的男子像十九世纪法国小说里的没落贵族、忧郁绅士，“听说您会跟我们相处十天……请多多关照！”
小禾把友好的右手伸到方杰跟前。
方杰象征性地碰了碰小禾的手，然后跳下三轮车，一本正经地说：“还有九天半。”
小禾吐吐舌头，一个严肃无趣的男人，让人尴尬。
亮子凑近小禾，贼贼地问：“老姐，有没有带礼物回来？小半年没见面，回来总该有点表示吧？”
“那你对我有什么表示呢？”小禾故意逗亮子，随即告诉他，“自己到屋里去看。”
没想到真有礼物，亮子兴冲冲往屋里跑去。
老戴往三轮车里瞅了瞅，对方杰第一次出门的收获进行验收，少许，点头说道：“还行吧，第一天，好歹没有空手而归。”
方杰在脸盆里使劲搓着手，一脸不屑，完全不想理会老戴。
“当当当当！”
伴随一阵当当声，亮子从屋里出来，一个精彩的亮相。他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足球，站在门口，一副威风凛凛的大将派头。
“老姐，你信不信，我会让赵俊锐在足球上面签个名。”
小禾跟老戴相视而笑。
亮子呐喊一声：“看球！”
方杰抬头一看，飞出去的不是球，而是一只橘黄色的破拖鞋。那鞋向长了眼睛似的，哪里不去，不偏不倚地飞进方杰面前的脸盆里，溅他一脸脏水。
小禾哈哈大笑，对老戴说：“看样子小弟还缺一双球鞋。”
三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眼前这一家子其乐融融，方杰看在眼里，尽管装作无动于衷，但是心里却涌起一丝丝酸楚。他想起了阔别已久的家和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