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起三百年前神仙的那场大战,可真是翻天覆地惊世骇俗,鄙人曾在先祖的一本古迹中,看到过关于那场大战的描述…
话说当时在凡间时而会瞧见天穹之上是一片赤红,其间还不时穿插着神兽、仙剑的幻影。所幸并未殃及到凡间…”
酒馆的阁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跟台下喝茶的客人们讲着那段他倒背如流的仙界传闻。
“虽说人界是没有被战火殃及,却朝政动乱,妖魔众生,同天上一样乱成了一片,此时天上有个青衣神仙,亲下凡间,一手持灵杖、一手持长剑,救人斩妖,以一己之力重塑凡间制度,这才拯救凡间避免了一场浩劫。”
“那青衣神仙这么厉害?那为何不阻止天上的大战?”
酒馆里的一位客人听到说书先生讲到这里,禁不住插嘴问道。
“那神仙打架,岂是我们可知晓的。”
另一桌的客人不耐烦的回答他,又催促着说书先生接着讲下去。
“不错,传闻天上打架的神仙比那青衣仙人还要厉害多了,据说后来战火平息,那青衣仙人也没有再回天界,而是只身去了天堑阁,天堑阁里下凡觅邪休息的仙人传出来,说看见长老带抱雀殿下去了天堑死门,再也没见着她出来,多半呀,是进阴缺门里了…”
酒馆的角落,越密饶有兴致的听着说书先生妙语连珠的讲述,又琢磨着茶客们的见解几分真几分假,觉着十分新鲜。
他们说的是三百年前凤君凤焕与天君羲齐的大战,他们口中的青衣仙人,一手持灵杖医人、一手持长剑除妖,应是凤君之女抱雀殿下无疑了。
这些过往,连仙界野史都没有记载,在凡间居然会有这么多传闻故事。
“当初我还未回天堑阁,不过新月长老后来提起过,那抱雀殿下确实是进了阴缺门,是她自己要求的。”
在越密身边喝茶的白袍少年看见越密有兴致,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口说着。
“怪不得丛梧被众仙簇拥着送回了天界,原来那抱雀殿下竟是这般威名,不过丛梧和世人口中的抱雀殿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我怎么觉着…”
越密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只可惜我出世之时抱雀殿下已经被阴缺门内的恶灵撕咬的魂飞魄散了,不然,说不定还能有幸一睹她的风采。总之绝不会是丛梧那个怂包样的。”
阴缺门是整个世间最污秽的地方,世间的所有恶灵邪祟以及大奸大恶无法超度之人,最后都会被抹掉记忆投入阴缺门。
阴缺门内之物曾经都背负着十恶不赦的罪孽,只有走一遍往生之路,在往生之路上消弭罪行,每一百年的轮回里最终只有一个人才能走出往生路,找到生门,重回世间。
在越密身边喝茶的白袍少年名唤千泽,是天堑阁的少阁主。天堑阁世代守护着阴缺门,每次生门或是死门开启时,天堑阁都会提前得到征兆,请得天堑引魂幡前去引路。
他们看管着阴缺死门与生门,防止恶灵外逃、祸害人间,也避免历经洗炼重回世间的生灵无人指引,无法渡入轮回。
在一百年前,发生了一件震惊四界的事,那一年,天堑阁公子千泽自露源界修行归来,承袭阁主之位,恰逢此时阴缺生门开启,千泽便手持天堑引魂幡,亲自前去引路。那一次生门开启,千泽从阴缺生门内同时引出了三个人。
打破百年一人铁规,同时从生门中走出来的那三个人,一个叫丛梧,她身携凤凰图腾,世人认为她是抱雀殿下重回世间,于是丛梧被接回了九重天奉为凤凰神女,入住栖梧殿;而另外两个和凤凰神女一同出来的女孩一个名叫远黛,另一个就是越密。
丛梧被天上的人带走后,阎君认为越密和远黛是得凤凰神女的庇佑,才侥幸得以重回世间,而阴缺生门百年一人的规矩不能打破,不肯与她们签下生死簿放她们重入轮回。
于是,她们被天堑阁收押在水牢,等待着阴缺死门开启之时,再将她们重新送回到那个她们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炼狱。
再后来,不知何故,阴缺死门开启,却只有远黛被重新送了回去,越密被留了下来,归入天堑阁门下,跟在公子千泽身边,成为了一名天堑守门者。
越密的思绪一下飞回到了老远,她看着窗外,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在阴缺门时,听厘沙谷谷壁修炼成的妖说起过抱雀殿下,它说抱雀殿下入阴缺门后,便四处寻找已经悔改还幸存的生灵,建立了一片恶灵无法进入的安全地界,他们管那地界叫做悬灯地。
后来许是结界出现了差池,所有恶灵一齐闯进了悬灯地,悬灯地内的所有生灵包括抱雀殿下,全部被恶灵撕咬的魂飞魄散。”
越密在脑海中搜寻到那段遥远的记忆,记忆中的那两个女孩连挑眉和笑容都那么清晰,仿佛从未离开过,越密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那时远黛和丛梧都还在…厘沙谷壁最喜欢和远黛聊天了,把什么都讲给她听。我和丛梧凑在远黛身边,也偷偷听去了不少。”
千泽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有些不对,转开话题,
“不要想那么多,无叶镇的妖祟的事都还没有眉目,我们先去最近失踪人的那户人家去看看。”
语罢起身前去结账,越密也飞快收回心绪,提起银月沧刀跟了过去。
“让开!快让开!”
前方街口一辆失控的马车速度极快的飞驰着,路边的行人、摊贩措不及防来不及闪避,纷纷受伤。越密闪身躲避着,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千泽是否无恙,千泽轻巧的侧过身子,意料之中的躲避开了。
那马车越过他们,飞驰的趋势依旧没有降下来的意思,而在马车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女娃吓慌了神,也不见大人在何处,那女娃眼里噙着泪,怔怔的站在路中央,眼见着失控的马拖着马车朝她冲了过去。
越密身体先思绪作出反应,直接飞身翻跃到那匹失控的马背上,大喝一声,用力擒住缰绳夹紧马腹,将那马往右侧猛的一拽,那马被拽的侧颈嘶叫马蹄也向右侧一斜,避开了路人,从那女娃身旁绕了过去。
纵使是救下了人,越密还是不敢放松,手掌依旧紧紧的勒住缰绳,两腿将马腹夹紧,整个人在马背上半立起,用尽全力牵制住躁动不已的马匹,那马的速度渐渐地降了下来,越密等马完全停下来后,才慢慢泄了力气,拍了拍手翻身下了马。
另一旁千泽也信步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
千泽淡淡的问,
越密摇了摇头,千泽慢慢走到那匹马的跟前,抬手顺着马鬓往下摸索,目光凝聚着,越密见状,探身凑上去瞧,
“这马,有什么问题吗?”
千泽似是摸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将马颈间的鬓毛往两侧拨开,在中间袒露的部分里,依稀可以瞧见一段赤红色刻在皮肤上宛若烧伤的符咒。
越密也看见了那符咒,顿时一惊,她本来以为这马只是单纯的受惊,没想到,居然是中了咒。
那马车上的车夫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为了防止方才不被甩下来摔死而紧紧抱住车板。此时他也已经缓回点神来,腿有些发软,慢慢直起身子从马车上爬了下来,十分僵硬地向越密道谢作揖,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越密回应着,又问道,
“老伯,您这马车从何处赶来,为何惊的这样厉害?”
那车夫嗫嚅着,脸色苍白,似是在绞尽脑汁的回忆着,他晃了晃脑袋,努力的去想,赶车经过的地方才是刚发生不久,本该清晰记在头脑中的,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零碎怎么也想不起来,忽然,脑海中闪过一段可怕而模糊的经历,模糊的就好像是曾经做过的噩梦片段,而不像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车夫犹豫着,半天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出来,
“青谷...”
那些为马蹄所伤、围上来打算讨要说法的路人一听见车夫说出了青谷这两个字,顿时都苍白了脸,低下头窃窃私语。
“青谷?青谷是何处?”
越密不解,追问着,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路人像是碰到了什么忌讳一般,纷纷转身四散开来,不愿再靠近那个马车。
车夫目光呆滞,还没有在惊吓和莫名的记忆空白中缓过神来,牵着缰绳木木的拉着马向前走着,越密本想拦住他,侧眼见千泽并没有要拦住车夫的意思,反而还侧身给车夫让开了路。
好不容易有些线索,越密有些不甘,但还是顺从千泽的做法让开路,跟着他走到街边。
“那个车夫眉间录事线隐约有些泛白,估计是被有心之人盖住了他那段对我们有用的记忆,问不出来什么的。”
千泽看出了越密的焦虑,解释道。
录事线?越密有些听不懂,暗自忖度着,跟在千泽身边这么久,千泽交待事情时她还总是有些词听不懂,越密有些愧疚,但又不好不懂装懂,十分心虚,试探的问出,
“公子…何为录事线?”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论是畜生道草木道还是人道,只要在有轮回道之中,就必须有前世今生善恶姻缘的因果记录。
鬼差们只有通过因果记录才能准确计算出他们的功德与罪过,以此来分辨是否该入轮回,该入哪道轮回。或是功德圆满步入仙班,亦或是十恶不赦投入阴缺门。”
千泽没有苛责她,反而觉得是自己失责,十分有耐心详细的给她解释着,
“因此为了方便管理记录,在每个人往生之时,鬼差会在他们眉间正中画上一道朱砂线,自额间起至眉间停。
那朱砂里混合着忘川湖底嵌泥,画在额间智穴上下,记载着其宿主一生所有大小行事,唤做录事线。你修行尚浅,看不见录事线也很正常。”
越密点点头,恍然大悟,
“怪不得才发生不久的事情那马车夫刚刚还要想上半天,原来不是忘了,而是被人掩盖了记忆。”
“对,所以说,问不出什么。”
千泽正给越密解释着,忽然瞧见一个老嬷嬷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朝他们走了过来,走近之后越密才认出那个小女娃,原是方才在路中央被她调转马头救下来的那个孩子。
老嬷嬷领着女娃走至他二人身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多谢大侠救下我家小姐。”
“大姐姐。”
那个小女娃松开拉着老嬷嬷的手,伸手拉住了越密的衣袍,
“谢谢姐姐,姐姐刚刚好厉害。”
那女娃才五六岁的模样,手臂白白嫩嫩的像藕段一样,越密从未跟这般细嫩娇小的东西打过交道,有些不知所措。“不…不用客气。”
“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老嬷嬷笑着,
“不如来府上吃顿便饭,你们救了我家小姐,老爷夫人定是要重重道谢的。”
“不…”
“如此也好,有劳了。”
越密本想回决,一旁的千泽却抢先一步应了下来。
小女娃听到他应下来了,十分开心,伸手又去拉千泽,蹦蹦跳跳地把他们拉着,往她家里走。
那个小女娃名叫俞铃儿,俞家世代经商,也算是家底殷实的富贵人家。
俞府门前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月桂树,树叶繁盛茂密,在门口遮下一大片阴凉,瞧着便十分舒爽。
越密抬头望着那棵月桂树,觉得树上有股气息十分亲切,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这府门口本来是有一个小家奴负责每日清扫的,前几日那个小家奴却无故失踪了,新分配清扫的奴婢每日总是来打扫的不勤,让二位见笑了。”
奶娘见越密一直看着月桂树那边,以为她是瞧见地上有未打扫干净的叶子,连忙解释着,解释完,又朝屋内叫唤着,
“张管事,府外打扫的人呢?没瞧见落了一地的叶子吗?”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应声跑了出来,
“钟嬷嬷回来了?怎么今日回的这样晚,老爷夫人等着小姐开饭呢。负责清扫的奴婢和门口的几个家丁刚刚被遣出去寻你们了,待他们一回来就打发着去扫。”
钟嬷嬷听见说老爷夫人在屋里等着,便没有多做停留,径直把千泽他们往屋内引。
内堂里,俞老爷跟俞夫人焦急的等待着,看见钟嬷嬷来了,立刻起身上前来,
“娘!”
俞玲儿看见了母亲,松开千泽的衣袍,小跳着跑了过去。
“钟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段时间本就经常有失踪的怪事发生,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可一直提心吊胆的。”
俞夫人看见俞玲儿无恙,神色这才舒展了一些,又瞧见跟在钟嬷嬷身后的千泽和越密,顺口问道,
“这两位是?”
“出府时小姐非要跟着,到街上又撒了欢四处跑,是老奴失职,一个没留神让小姐跑没了影,差点让马车给撞上了,幸亏被两位恩公所救。”
钟嬷嬷解释着,微微弯腰请罪,等候俞老爷发落。
自家女儿的脾性俞老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挥了挥手让钟嬷嬷起身,侧目瞪了俞玲儿一眼,瞪过去时,俞玲儿也抬头讨好似的冲他笑着,四目相对,俞老爷气一下便下去了一半。
“好了好了,玲儿没事就行,二位恩公想来也是没吃过饭吧,钟姨,赶快安排人多弄些菜来,宴谢二位恩公救命之恩。”
俞夫人及时打了个圆场,俞老爷见状也就附和着,吩咐四旁的下人去置办。
“俞老爷,不必太过铺张,家常便饭就好。”越密说道,跟着他们落了坐。
饭菜很快就上了,几番推杯换盏过后,千泽忽然把话头从道谢的客套话里转了出来,
“方才听钟嬷嬷说贵府有个小家奴失踪了,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真的!”
俞玲儿飞快将嘴里的一块鸡肉咽下,激动的抢先答道,
“木生哥哥之前总会捉蝈蝈和知了给我玩,我认得他,这些几天忽然不见了,爹和娘派人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说来也是邪门儿,不知何也是邪门儿,不知何故,我们镇上近些年,总有十二三岁半大的男孩无故失踪。”
俞夫人解释着,
“因我们只有玲儿一个女儿,又为了做生意总是四处跑,并不在无叶镇久住,所以对此邪事并不在意。谁知前些天,我家的小家奴忽然失踪了。听管事说,那小家奴失踪之前还一直嚷嚷着说看见月桂树上有神仙。”
俞家人因为不常住在无叶镇,又觉得他们是外地人,因此谈起此事时没有那么的忌讳。
“外人于是又说是我家门口那棵月桂树上的妖怪把人带走的,让我们把月桂树砍了,那月桂树自我小时候就在的,那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出现这等怪事。
况且幼时家境昌盛,还有道人来我家,说是门口那棵月桂树罩拢财气,那时旁人听了都说是月桂树上有神仙,保佑了我家。如今又听那木生几句看花了眼随口说出的话就说月桂树上有妖怪,总之我是不信的。”
俞老爷听俞夫人提起这茬,顿时火上心头,忍不住也说道。
“我们在来的路上也听闻过镇里有男孩失踪的事,不是说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青谷里的邪物作祟了吗?要是真依他们所言砍了府前那棵百年月桂树,倒才真是可惜。”
越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成功的把青谷这个话头挑了起来。
“姑娘慎言!”
俞夫人听到越密提起了‘青谷’二字,脸色突变,厉声制止了她。
俞玲儿被母亲的异常给吓到了,含了一嘴巴的饭菜哽在喉咙口,两只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俞夫人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一边给俞玲儿抚背,一边缓声解释着,
“那是个不祥之地,提不得的…”
越密也没有想到她试探的提一下青谷,俞夫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我们从外地来,不知无叶镇的忌讳,如有失言,万分抱歉。”
千泽仿佛是在意料之中,起身微微颔首致歉,越密见此也连忙起身。
“无妨无妨,是内人太过惊咤了。”
俞老爷也连忙起身回礼让他们坐下,又转头责怪的看了俞夫人一眼,低声斥责道,
“本就是那些无事做的街坊胡乱猜忌,三人成虎何必在意,若是连那两个字都提不得,又是如何传的人人知晓的。”
“俞老爷能有这样的见识便胜于常人很多了,”
越密在千泽的眼神示意下,开口说道,
“不瞒各位,我二人此次就是为了青谷而来。”
“二位可是来降青谷邪祟的?”
俞夫人见千泽和越密身手谈吐皆不凡,早觉他二人异于常人,十分激动,眼中希翼的目光让越密莫名的感受到如同在阴缺门内时的那份被人压上希望的责任。
那时她手持银月沧刀将丛梧和远黛护在身后,扬言说一定会带她们出去。
越密恍了神,心里十分难受,每每想起她们两个,心里总是止不住的难受。丛梧拘于九重天,远黛重入阴缺门,只有她,以她们事先希翼的样子活着。
越密抬眸宛若从前那般信誓旦旦掷地有声的说,
“若青谷内确有十恶不赦之物,我们定当替天行道,还无叶镇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