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蒙蒙,两岸是连绵苍翠的青山,青山之间,一只木舟在清澈的碧波上游走。
木舟之上一个绿衣少女悠然立于船首,她手持灵杖,腰间别有长剑,长剑两面剑背,潋滟出满山的青翠。
“殿下!抱雀殿下!”
岸边有一青衣男孩逐舟奔跑着,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孩默默的跟随着他。
两个男孩皆七八岁大小,绿衣少女回首望过去。
“殿下!你何时回来接我们?”
青衣男孩停下来,双手合拢与嘴前,冲她大声问着。
黑衣男孩见此也在青衣男孩身后十米处停了下来,不敢靠近。
“桓春开花之时,”
少女回应着,
“待桓春开花之时,我就来接你们。”
***
天君同意丛梧出栖梧殿的批文才刚下,成元领了批文回殿时,便听仙娥来传报,说丛梧一觉醒来后四处找他。
等他赶到栖梧殿时,只见丛梧凝神坐于案前,案几上,是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山水画。
画中一片葱翠,其间还有三个人影,画面上只有山水是清晰的,其他的都是模糊的一笔勾勒。
成元见此,心中便已知悉,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这里……”
丛梧将方才草草完成的画递与成元。
“桓春石在这里。”
【无念海】
越密瞧着眼前半人高的冬青鸟,终于明白了满月为什么要派峥羽跟她一起来了。
“哇塞峥羽,你化形已经可以变得这么大了呀?”
峥华绕着冬青鸟转圈,抚摸着它身上的羽翼赞不绝口。
“那是自然,我可从琳琅塔第二十层直接升上了第三十九层的翼灵。”
峥羽得意道,
“快上来吧,趁着海面现在还比较平静,咱们赶紧出发。”
这其实也是峥羽第一次渡无念海,在天堑阁,多数灵类弟子都是由满月幡带过无念海的。
像满月长老和峥华这种修行的人类则是凭借道心和机缘,误打误撞穿过无念海找到天堑阁,也压根儿没什么经验技巧可言。
无念海海域广阔,海面之上迷雾缭绕,灵气难以聚成形,千百万年,能聚成形的,也才只有天君羲齐和成元星君,其他灵物都是阴缺门里生出的。
峥华在天堑阁死门数十年,他的灵幡引魂能力和杀伤力都不高,但是识途的本领确是可以与满月长老的满月幡媲美的。
无论多大的迷障,峥华都能指引正确的方向,甚至每行数日,按照峥华指的方向,还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停靠休息的暗礁。
其他混入无念海的灵兽知晓他们是天堑阁的守门使,多数是不愿主动招惹的,若是有不识趣的,也都被越密斩于刀下。
风平浪静了数十日,越密本以为就快要渡过无念海时,海上却突然的下起了雨,恰逢天色暗了下来,峥华寻着暗礁,让峥羽先向暗礁靠过去。
因为有雨的缘故,天色暗的越发快,天空低沉,乌云翻滚着,眼瞧着有一遭暴风雨要来临。
纵使越密布下了屏障,峥羽羽翼依旧有些许淋湿,她体力渐有不支,倾斜着翅膀,疾速向灵幡指引的暗礁处前行。
无念海风雨难测,海浪翻涌着,雨势也逐渐大了起来,越密一直支撑着屏障,这才避免了两人一鸟淋湿成落汤鸡。
暗礁慢慢出现在眼前,峥羽心下轻松,加速疾行靠近,越密忽觉身侧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还未待反应时,峥羽已被冲击之力狠狠的拍了出去,越密和峥华也从峥羽身上掉落,摔在身前暗礁之上。
雨依旧落着,天色一片暗沉,连星光都瞧不见,越密飞快跃起,手持银月沧刀,眼神锋利的向黑暗处扫视,雨水顺着发际与背脊淌下,使人生出些许寒意。
峥羽伤势最重,落地之时,真身便迅速变小,化成正常冬青鸟模样。
峥华挣扎着爬起来,将峥羽护在怀里,向越密跑来。
“在我身后。”
越密言短意骇的吩咐。
眼前翻滚的海浪之中,一个紫袍男子踏着海波,缓慢而又闲栩的向他们逼近。
越密心下发紧,那身紫衣,以及那闲栩从容却带有攻势的姿态,她好像在哪里瞧见过。
走病桥。
越密猛地记起走病桥幻境中,那个来给夭厉带话的紫衣仙人!
幻境里,紫衣仙人的模样已被抹去,越密不能确定是否就是眼前之人,但依旧就将戒备心提起,目光紧紧跟随着紫衣男子一步步靠近的步伐,锐利如芒。
“天堑守门使办事,尔等邪灵休得造次!”
峥华见来着不善,大声喝道,
紫衣男子将目光从越密身上移开,看向峥华,手腕灵力乍现,穆紫色灵力自空中幻化为一只灵蝶击向峥华。
越密已箭在弦上,见他出手,立即飞升持刀上前,全力抵住灵蝶,双脚蹬住,却依旧被灵蝶击的往后摩擦,越密咬牙大喝,刀锋银光乍现,灵蝶终于被剑气斩开。
“撼海蝶……”
越密微眯双眼,喘息着,脸色苍白,
“你是地君……”
地君白鸿普,地府之主,七郡主白冥苏的师父。越密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之下见识到这般人物。
白鸿普落在他们身前,雨滴落在他身边便立即散开,滴水未沾。
他垂首居高临下的望着狼狈不堪的越密与峥华,方才他轻飘飘的一击,越密便要使出全身力气来应对。
以他的灵力,要是想杀了她们,就好比捏死几只蚂蚁那么轻松。
“天堑阁与地府从无恩怨,地君为何要治我们于死地?”
峥华听到越密叫出了地君,顿时脸色也煞白起来,他是见识过白冥苏的威力的,白冥苏的师父,那还了得……
“真可惜,”
白鸿普终于开口说话,目光投向了越密,和她手中握着的银月沧刀,
“这剑不是这么用的。”
越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白鸿普并无杀心,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抬眸与他对视着,持剑于胸前抱揖,
“弟子灵力尚浅,还请地君指教。”
语气铿锵浩然,虽处劣势,但依旧目光犀利、不卑不亢,这倒有些潋光的样子。
白鸿普笑着,没有再言语,转身踏浪离去。
白鸿普走后,雨势也慢慢小起来,方才忽落暴雨,海浪翻涌,现在想想,也定是撼海蝶的杰作。
“师姐,地君第一击打在了峥羽身上,她现在已经不能再载我们飞行了。”
峥华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将峥羽平放在地上。
“平日里,咱们天堑阁与地君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来找我们的麻烦。”
“地君的撼海蝶,若是真找起我们的麻烦来,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引起飓风都能将我们淹了。”
越密以灵力探知着峥羽的伤势,慢慢地消耗着自己的灵力来为她疗伤。
“那他今日之举是为何?挑衅?”
峥华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就是满月长老在这儿,恐怕也不是白鸿普的对手。
“应该也不是……”
越密回想着白鸿普说的的那两句话,
他说,真可惜。
这剑不是这么用的。
之前有谁,以其他方式用过银月沧刀吗?
还是说,白鸿普认识没进阴缺门前的自己?越密思索着。
峥华见越密疲倦至极又坚持替峥羽以灵力疗伤,便闭上了嘴不去打搅他她,也借着月色盘坐在越密身旁调息打坐。
天色渐渐明朗,晓光自天际射出,峥华睁开眼,身侧越密依旧在内海修复,他抬眼瞧去,昨晚一场暴雨消散了许多迷雾,四下清明了许多。
峥华展开灵幡,随着灵幡指引,向着正东方看去,依稀可以瞧见山岳的身影。
马上就到人界了!峥华欣喜,又看向着一旁尚未调息好的越密和峥羽。
“我先去探探路,待会儿峥羽疗好了伤,要最短的距离过去。”
峥华考虑着峥羽的伤势,抬手唤出了自己的灵鹤,跃上鹤背,灵鹤虽不能飞太远,但前去打探还是绰绰有余的。
***
越密在内海里吐纳着灵华,所有灵物的内海都是有着万千缕交错的灵华魄丝。
吐纳时,灵魄会随着吐纳膨胀收缩,但是她的内海却是一片黑暗,如论她如何吐纳,灵华都无法在她的内海成型。
因为她没有灵体,她只是一缕有意识的灵华,甚至有可能被他人吐纳入内海,越密一直很清楚这一点。
方才为了给峥羽疗伤,她将自己的灵华损耗了一些,片刻的损耗,却需要花费十倍的精力来吐纳收集。
她眉头紧蹙,不知离人界还有多远,若是峥羽还没醒,就只能……就只能动用引鹤令了。
请幡在即,她不愿打搅千泽,偏偏自己连传信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越密心下焦虑,内海越发不稳定,忽然心血一盛,丹气不聚,猛地散开,越密被丹气冲击,吐出一口浊血来。
“师姐!”
峥羽在一旁冲过来扶着她,满脸焦急,
“师姐,峥华不见了。”
峥羽说着,也有些手足无措。
越密调息着,慢慢从乾坤袖中取出引鹤令,正踌躇之际,之见前方忽现一方花瓣微拢的过水莲。
越密心下大喜,收起引鹤令,飞快站起身来,向前方过水莲处看去。
“师姐!”
“越密!”
峥华与从梧的脑袋一左一右从过水莲上探了出来,朝她挥着手。
“是成元星君!”
峥羽大喜,也朝他们挥着手,“在这里!”
过水莲慢慢朝他们靠近,在接近岩礁之时,过水莲微拢的花瓣慢慢舒展开。
花蕊之中有一片方寸之地,设有桌椅书案,丛梧在上面大喊着让她们快上来。
成元星君的过水莲,能过万水,行舟之时无论多大的风浪,莲心当中波澜不惊。
越密飞身跃了上去,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你这小弟子,方才冒冒失失的差点闯到梵境去了,幸好成元发现的及时。”
丛梧让她坐下,指着一旁的峥华说着,
“他说他是跟你一起出来办事,结果遇上了白鸿普,把我给吓坏了。”
“已经没事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越密转移话题,询问着她。
“我记起来灵石的位置了,成元带我去看看。”
丛梧又想起了那个梦,解释着。
“天君已经同意我离殿了。”
成元虚探着越密的灵息,抬手一边替她疗着伤一边质问道,
“地君性情多变,方才危急时刻,为何不传引鹤令。”
“那时……还不算紧急,不至于。”
越密支吾着,低下头去。
“千泽就料到了你会如此,所以特地叮嘱我到无念海时,留意一下你。”
成元说着,看向峥华,
“无念海的梵境,以幻境诱人进入,一旦进入,就再也无法出来,方才我们过来时,就见他朝着梵境一头扎去,若是来晚一步,谁都救不了他。”
“我还以为是快到人界了,想着先去给师姐探探路。”
峥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眉心,挨着峥羽在一边坐下。
“哎呀,现在没事就好了,你不要吓唬他。”
丛梧最烦成元得理不饶人,打着圆场。
“我们也要去不周山,成元要先去看看他师父,我们一起吧。”
“嗯,”
越密答应着。
成元星君是不周君座下弟子,刚好越密要去找不周君传信,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多谢成元星君搭救。”
越密敛眸,踌躇了半晌,还是开口请求着,
“这里的事……还请星君不要告知公子,请幡在即,我不想公子分心。”
“你啊你,”
丛梧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放心好了,成元才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
白鸿普从无念海出来,刚一落地,便被一道赤红色焰星猛地一击。
身后的蝶翼被焚了些许,他从容的扑闪着翅膀,将火星扑灭,蝶翼收拢于背后又慢慢收入身体里。
“看来你和悬灯火种融合的挺好嘛,都能不声不响的偷袭我了。”
白鸿普侧首轻轻弹拭着溅到身上的火星,勾唇抬头,阿朱一脸怒火的站在他身前。
“白鸿普,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不许对抱雀出手。”
白鸿普挑眉,忆起了方才无念海上发生的事,
“那个天堑阁仙使又不是抱雀。”
“你少给我装糊涂!”
阿朱一如既往的脾气暴躁,
“既然你当初引越密和千泽来青谷找我,就应该知晓她的身份。”
“这么多年,你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差。”
白鸿普无奈,
“我方才不过是带撼海蝶来无念海进修,突然感觉到熟人的剑气,就想着过去打打招呼,谁料到她这么没用。”
“我答应和你们合作杀羲齐,但若是你敢伤害抱雀,我拼死也会杀了你。”
阿朱一步一步走近,目光如炽焰,凝固着满满的杀意,不觉让白鸿普幌了神,阿朱的脾性作风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又好似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在她身上,白鸿普好像瞧出了一点月昭的影子。
白鸿普没有再说什么,张开双翼转身离开了。
阿朱看着白鸿普离开的身影,明晃晃的日光下,天地的一切都那么明朗。
最初的阴缺门,也是日日如此晴朗着的。
那时,阴缺生门每年都会开一次,所有修炼好想要出阴缺门的灵物都会在生门开时前去一搏。
生门处设有天堑,只要过了天堑,便可以走出去,迎接外面的新世界。
但是如若没过天堑,多年来沉淀的灵华被释放殆尽,需要重修个数十年才有能力再寻生门闯天堑。
她第一次见到月昭时,便是在阴缺门每年的生门大开之日里。
阿朱抬眼看着日光,眸子湿润,若不是想起月昭,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十三一旁蹭着她,让她不要那么难过,阿朱醒悟过来,狠狠擦去泪水,带着十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