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慢慢挪动着身体,回到了赵宅。他站在楼下,呆呆地看着那间白房子的某个窗子。他在把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着什么,自从结婚以后他再也没有抽过烟了。可裤子早就在跑去医院时候摔破了,他的手从裤子的破洞里伸了出来。
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穿透了整栋房子。
二少奶奶没有死,在蒋婉茹、赵博和方思远的共同努力下,她生了一个七斤六两的男婴。而现在她本人和孩子已经虚弱地睡着了,而二少爷正在房间里陪着她们。不过他们的磨难远远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罢了。
接连几天的炮火声和枪弹声在今天清晨居然声效匿灭了。南京城里有些老百姓本以为抵抗胜利了,因为枪炮声都听不见了,所以只能说明他们赶跑了日本人。可他们却看见越来越多伤兵涌入医院,安静的街道上摆满了士兵的尸体。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弥漫在整条街道上。两眼无神的士兵们拄着枪,有的坐在他们死去的战友身边。有的趴在腐臭的石砖路上睡觉。还有的士兵们把仓库都给烧了,似乎拿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漫天的浓烟和冲天的火焰把百姓们吓得够呛。
当天晚上离宵禁前方主任来到了赵家,不过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屋。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他面带微笑地说。
“方主任怎么来了?”众人来到门口。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们快输了,南京守不住了。”
“还没打呢,怎么就知道守不住了呢?”赵博问。
“军队已经下令烧掉所有物资,不能留给日本人。这足以证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死守南京。”方主任看了看赵博身后的儿子。
“我要你们现在就走。离开南京城,越快越好。”方主任说。
“我们也没有车子啊?”
“我给你们找了个车夫还有马车,凑合一下吧。没办法,我的汽车也被征用了。”
“可是现在白长官不让老百姓出城了。”
“我给你们开通行证,拿着我的通行证就行。白天想出城的人多,你们绝对走不掉,晚上宵禁趁着夜色赶紧走。”
“你们几个男人走的时候装着点病。”
“为什么?”赵博指了指自己。
“眼下部队的人手不够,看见健康的男子就会抓去当兵。”
“可是我想当兵。”
“相信我孩子,如果你看到街上惨烈情况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不过既然我答应了你,就要做到。我怕我们以后没机会再见面了。”
“爸,你不走吗?”
方主任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赵博。
“拿着这封信去参军,他们会好好对你的。起码不必做大头兵去白白送命。”
“方主任,你不走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平面老百姓。我是南京的政府官员,南京就是我的家。南京在我在,南京亡我亡。”
“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对啊,方主任。何必意气用事。”蒋婉茹也帮着方思远劝方主任。
方主任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一定要快,趁着今晚就走。我在长江边给你们准备了一艘红色桅杆的船,那船长是个老油条了,只认通行证,到时候你们把通行证拿给他。”
接着方主任把方思远领出赵宅,在花园里对他讲着一些话。赵博和蒋婉茹没有干楞着,蒋婉茹上楼去通知二哥和二嫂。赵博则遣散了仆人,开始收拾行李。
走过楼梯,蒋婉茹轻轻地推开门。
“二哥二嫂,咱们该走了。”蒋婉茹轻声说。
二少奶奶睁开双眼虚弱地说:“我没法走了,我就留在这了,你们走吧,老公带上我的孩子。”
“说什么胡话。”赵括说“我背你走。”
“那样我会拖累你们。”
“二嫂,方主任给我们送来了马车。二哥把你背到马车上就行,不碍事。”蒋婉茹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音。声音吵醒了熟睡中的孩子,二少奶奶抱起身边的孩子。
孩子大哭着,二少奶奶一边哄着他,一边说。“是不是日本人打来了?”
“不是,是我们的人在炸仓库,炸弹药库。不能留给鬼子。”蒋婉茹说。
赵括本来有些怀疑,但是看见蒋婉茹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便没有说出来。
“我要给孩子喂奶。”二少奶奶见孩子仍然哭个不停。
“我去楼下简单收拾一下,等会上来接你和孩子。”二少爷随后和蒋婉茹下了楼。
“孩子起了什么名字?”蒋婉茹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问。
“赵越。”
众人收拾好行囊,来到门口的马车前面。车夫早就跑了,剩下两匹瘦骨嶙峋的小马耷拉着头拉着这辆大车。马车车厢里也没有屋顶,四周就是几寸高的挡板,勉强算是车厢了。马车的车轮也歪的厉害,保不齐跑几步可能车轮都会脱落。
赵博和赵括还有方思远三人把几个箱子堆在车厢外沿,接着用绳子把箱子系好绑在了挡板上。他们在车板上铺了几层褥子,赵博和蒋婉茹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赵括和方思远两个人蜷着腿坐在车厢里,二少奶奶和孩子躺在褥子上。几个人艰难的塞进这辆小马车里。
赵博问蒋婉茹:“你会赶马车?”
“我之前在采石场和别的掌柜的学过。”接着蒋婉茹拿起车轮上搭着的两条皮鞭,递给赵博一条。自己则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打在了那两匹小畜生的身上。这狠狠的一鞭子打得那两匹小畜生玩了命的跑起来。整个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行。坐惯了汽车的蒋婉茹只觉得这颠簸的马车快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震了出来。
于是这匹马车,趁着月色,伴着火光在南京的大街上飞驰着。虽然已经宵禁的时刻了,但是街上仍有许多人。这些人都是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士兵,他们看着这辆在路上玩命飞驰的马车,并没有阻拦。因为这个时候还能坐得起马车的人,都是城里的达官贵人。士兵们驻足在路边绝望地看着马车从自己的面前掠过,看着那对车上那对衣冠楚楚的两个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