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蕴星回到郡王府,两个嬷嬷已经等着要见她了。
宁海公主给她这两个嬷嬷,并不是公主府里的,而是她专程找她的皇后大嫂要的。当初,她俩随同朝廷封云蕴星为安东郡主的旨意一起来到泰北,两个嬷嬷是亲姐妹,大尤严厉,小尤温和。
两位尤嬷嬷不露声色地打量安东郡主,都说她卧病修养了五年,可看上去肌肤水润,气色挺好,不消瘦不憔悴,并不像久病的样子。最让她们觉得奇怪的是,跟五年前相比,安东郡主的容色毫无变化,似乎五年的时光对她毫无影响。她本来就生得好,姿容妍丽,偏又浑然天成,不见一丝作态;体态婀娜,偏又透着青涩。这样的矛盾和谐地统一在安东郡主那里……两个尤嬷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见过那么多的美人儿,却都不得不说云蕴星是她们见过的最独特的。
两位尤嬷嬷和东海郡王妃见了礼,云蕴星让两位嬷嬷坐下来,两位嬷嬷也没有推迟。大尤嬷嬷笑道:“郡王妃看着是好多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云蕴星很客气地道:“这五年我身子不好,真是辛苦了两位嬷嬷。本来公主殿下送你们到我这里是荣养,反而让你们受累……”
大尤嬷嬷慈祥地道:“我们本来就是来伺候您的……这五年郡王妃的身体欠安,郡王殿下由着我们胡乱料理,如今郡王妃大安了,很是应该亲自操劳。”
云蕴星见她如此客气,道:“……还是要两位嬷嬷多指点……”
以前,她从来不管家里的庶务,母亲去世后,都是姐姐云蕴月料理。可是如今她确实没办法推了,除非她打定主意不做这个郡王妃。可目前她还没想不做,而且出于内疚,她决定要打理得妥妥帖帖,让那人没有后顾之忧。
两位尤嬷嬷对云蕴星的客气很是受用。郡王妃虽然病了五年模样没变化,可心性倒是比五年前成熟了。于是两人让小丫头拿出了这五年的账册,挑了些要紧处一一说给云蕴星听。
郡王府除了日常的一应开支,最大宗的支出就是各种走礼以及赏赐。对于军功的赏赐,除了朝廷,东海郡王赏赐外,郡王府也时有以王妃名义的赏赐……
蕴星听得很认真,她以前从未涉猎这类事物,好在聪明伶俐,一点就通。这类事情说到底不过是循例罢了,并没有多难。
小尤嬷嬷说得累了,喝了口茶,蕴星趁机道:“这些事情两位尤嬷嬷以后可以随时教导我。如今最紧要的是做好迎接公主和郡王回府的准备……”
大尤嬷嬷点头:“……我和妹妹已经做好了章程,您看一看可否照此实施?”
她把写好的章程递给蕴星,分门别类列好了各项事宜以及每一项的负责人。蕴星目前对府里还不熟悉,不准备对此发表异议,点头道:“那就照此先安排下去……”
两位尤嬷嬷就起来告退了。事情很快就安排了下去。东海郡王府的下人们全都忙碌起来,云蕴星其实没什么事儿,但她留下了所有的账册,一页一页慢慢看。
红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拿出一盒熬制好的药膏给她看。蕴星闻了闻,一股橘子的清香,问:“这么快?”她方子里写了橘皮,这并不是橘子成熟的季节。
红英抹了把汗,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她使唤如水去给她端一碗酸梅汤来解暑。如水抿着嘴笑,却不亲自去,让青竹去了。
红英道:“要做很多肯定没有,做一盒两盒的橘子皮还是可以找到的。橘子皮榨出来的油还真是香……”
如水拿过药膏,先给云蕴星擦上,又缓缓地揉了揉,直到手心发热了,才帮她理好衣服,道:“闻起来倒是好闻,又不刺鼻又不甜腻,希望效果好。”
蕴星笑了笑,埋头继续看账册,红英喝了一碗酸梅汤,缓了缓,道:“姐姐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把这个多做些来卖?”
蕴星本来只是想着做来自己用,听她一说,还真的觉得心动了,胭脂记本来就在她的名下,不过仅仅是去疤痕的,那就远远不够了。
她想了想,道:“你姐姐不是说要来吗?”既然要来,为何让红英传信问她。
红英恍然大悟,道:“对对,她说了明日就来。”
蕴星笑了笑,继续看账册。这个青英,管着她全部的身家,她要好好看一看再说。
青英第二日果然来求见,蕴星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青英,原来她已经嫁人了。
青英打理云蕴星的嫁妆五年了,这才是第一次拜见郡王妃。她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坐在了红英搬来的胡凳上,笑道:“我上月才从山南那边回来,郡王妃要的蛇油,就是这次带回来的。”
青英三十出头,长相平平,但看上去大方端正,颇有掌柜娘子的风采,可红英与她并不像,蕴星不由得奇怪:“你和红英是姐妹……”
青英明白她的意思,主动解释:“其是我们不是亲姐妹,但我是她的亲嫂子……她从小就喊我姐姐习惯了。”
原来是姑嫂,蕴星释然。
青英索性把她家的情况跟蕴星说了。原来青英的男人原来是高沛寒的侍卫,死了好几年了,青英家本来就是渤海那边做生意的,从小跟着父兄学着,对于经营很有一套。五年前高沛寒就让人去接了她来,把郡王妃的嫁妆交给她打理。
青英说得简单,没有说她男人为什么死了。蕴星却猜测她男人恐怕是战死的,高沛寒找她打理自己的嫁妆,想必对她是很信任的。
青英也带来了厚厚的账册,解释道:“郡王妃当初的陪嫁都是田产,田产虽好,但生息慢了点,我拿到手里卖了一半,开了胭脂记……胭脂记这五年赚了不少,如果郡王妃要把田产买回来也是可以的……”
蕴星摇摇头,道:“那倒不用,胭脂记做得很好,你用了心的。”
青英又道:“有个事情得跟您说……”她拿起一个小本递给蕴星,耐心解释道,“永宁城的胭脂记有两家,给了宁海公主两成的红利……宁国扬宁城有两家,莹湖分号宁国的二公子李君越有两成的利,另外一个分号宁国的不少官员都有红利……”账册上详细地记录了每一家分号分别有哪些人有红利,蕴星越看越心惊,这胭脂记看起来不仅仅是在做生意啊……
蕴星一边听青英说,一边想,是青英真的那么有本事,还是那人在暗自支持她,毕竟胭脂记像这样子开起来,不亚于一个谍报系统……
蕴星问:“那你呢?”青英作为胭脂记的大掌柜,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给她发工钱的。难道没有红利?
青英笑着说:“郡王当初就和我说好的,胭脂记的盈利,我拿一成……”一成其实不多,不过蕴星目前也不便说什么。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弄清楚,还得找机会问一问那人才行。
云蕴星理了理,胭脂记在大宇一共开了九家,泰北城一家,渤海郡一家,永宁城两家,扬宁城两家,剑南的蓉都一家,南都城一家,山南城那一家,是新近才开的。五年时间,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青英又提起她做的那个去疤痕的膏药,问能不能做一些在胭脂记售卖,蕴星本来想着自己还知道一些美颜护肤的方子,此时却觉得多余了,她当下也没有这个精力折腾,做生意她是外行,还是先由着青英去管吧。
见她同意了,青英就起来告退了。蕴星看着她留下来的胭脂记的账册,有些头疼。她的嫁妆本来不过是一些水田,现在被变成脂粉生意,她也不知道高沛寒还让不让她插手了,他派这么能干的人来管着这生意,谁知道是什么心思呢?
想到那个人三天后就要回来了,她的头就更疼了。
如水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她在忧心看账册,也没有劝慰。她们家二娘从小就贪玩,不爱做这些事情,可是做了郡王妃,不喜欢也要去做。大娘倒是打理内务的一把好手,可惜做了宁国王爷的妾,真是可惜了。
蕴星拍了拍胭脂记厚厚的账簿,打算先不管它,还是先看郡王府的吧。还不知道高沛寒对胭脂记是什么打算。他要是不想给她,她似乎也没理由去讨要,毕竟这是人家手下的能人折腾出来的,到时候让他把田还给自己就是了。
蕴星忽然问:“如水,你是不是会看账?”
如水的确会。她本来是云蕴月的丫鬟。那年云蕴星溜出去玩,落了水,大病了一场,蕴月大怒,把云蕴星身边的侍女换了一拨,轻罗、银烛就是那时候到蕴星身边伺候的。蕴月还不放心,又专门把如水给了蕴星,要如水看紧小妹。
如水答:“以前跟着大娘学过的……”
蕴星如释重负,道:“你把青竹、水浅、花深都叫进来吧,让他们三个跟你学看账。”琼枝擅长厨艺,就算了。这三个中若能有一个擅长看账就好。如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她岂不是要累死。蕴星可不想整日都耗在账本里。
蕴星这样子一想,对郡王府的账本也就没兴趣了,她翻开了胭脂记的那一小本备忘,认真地看起来。她对宁国的那两家比较感兴趣,如果将来要去接姐姐,或许用得上。
看到李君越的名字,她就想起了他哥李君绰,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也是个祸害,他在那宁国一日,恐怕姐姐是不愿意离开的吧。她抱着那本备忘,一时看,一时想,一时叹,那日头从中天慢慢地就斜到了西边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无论云蕴星如何不想面对,那一天终究来了,天还没亮她就被红英叫了起来,公主婆婆要来,她如何能在府里等着,必须要到城外去迎接。
府内的一切两位尤嬷嬷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万事俱备。云蕴星由着如水为她盛装打扮,梳了隆重的奉仙髻,插上双孔雀纹玉梳背、并蒂花开玉步摇,换上了浅紫色海棠纹的绮云裙。两位尤嬷嬷难得看到她如此隆重的衣着,心里也欣慰,郡王妃比起五年前可是懂事多了,浅紫色虽然还是不够浓艳,但公主殿下毕竟是她婆婆,从家礼来看,足够了。
准备妥当,云蕴星就出发前往城外运河边的长亭,接人在那里等着是最有诚意的。因为出发早,到了长亭,天还是黑的。
蕴星下了马车,如水赶紧把披风给她披上,小丫头掌着灯,红英扶着蕴星到长亭里坐下。
大尤嬷嬷道:“郡王妃歇一歇,时辰还早……”
蕴星确实觉得犯困,但在马车里已经睡了一觉了,这会儿哪里睡得着。亭子里冷飕飕的,天上的星子都还亮着,俯瞰运河,黑乎乎的,一点灯火都看不到。这的确是来得太早了。
小丫头们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吃食,一行人一早就起来折腾,都觉得饿了,各自吃了点东西,天就亮了。
蕴星由两位嬷嬷陪着闲聊,两位嬷嬷担心她病养五年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五年大宇后宫的琐事跟她说了一下。
原来今上的皇后两年前就崩了,如今后宫里主事的是娴妃娘娘,如今最得宠的却是去年才进宫的梅贵人。
小尤嬷嬷说:“听说这梅贵人喜梅,所以得了这个称呼,又说她身上天然带着梅的芬芳。”
蕴星笑了笑:“当初玄宗皇帝也曾宠爱过一个梅妃……”
三人这样聊着,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太阳升到中天,那日光照得运河金灿灿的了,看着眼晕。蕴星觉得有些热了,站起来走动了几步。
运河的远处,一艘船缓缓而来,那上面的旗帜迎着风猎猎地招展着,蕴星不由得看愣了。
然后,就有侍卫来报:郡王的船马上要到了。
果然就是那艘船,蕴星盯着那船看,总觉得那人就立在船头,可是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
眼看着船越来越近,蕴星等人出了长亭到码头边等着,等船快到跟前能看清了,蕴星的心跳了一下,那人可不是正好站在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