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百家各有所能,天下的奇门异术多如牛毛,却没有任何一方能够独步天下。越是强大的术式,其薄弱之处往往越不堪一击,兵家血术虽然霸道至极,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猛火。
在烈焰炙烤下,纤薄的血壳很容易脆裂,这是血术最大的弱点。当年灭兵时,面对固若金汤的兵者大阵,老皇帝用的最后一招、也是唯一奏效的一招,就是墨家的火器。
如果这银丝人俑的术式真的与血术相似,那用火或许就能克之。
“青兄!快!”
眼看那银俑又抬起了手,江沉沙侧身一闪,下意识地抬起铁护腕去挡。“啸——”银刺擦着护腕飞过,明明溅起了火星,却无半点压手的实感。
灼热的刺痛感从手腕传来,他收手一看,顿时愣住了:护腕与银刺相接触的部分……消失了?
这铁护腕乃是用百炼寒铁制成的,坚如金石,随他征战多年也完整如新。可方才只是沾上了那根银刺,竟然就被生生削去了半截,而且切口平整光滑,连一丝多余的铁屑也没留下。
这怪物,难道还能吃铁不成?
正当他心神不定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青莲子的呼声:“让开!”
江沉沙往旁边一跃,侧眼瞥见一张赤红色的符箓飞了过去,符纸触物即燃,喷出一团凶猛的火焰。这老庙的立柱、横梁都是木头的,久经岁月,多少都有些腐朽了,再被这火舌舔舐,登时就燃成了一片,噼啪爆裂声不绝于耳。
银俑的动作骤停,虽然它没有面目,但似乎也察觉到了大火的蔓延。江沉沙撕下袖子绑在口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一瞬也不敢松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银俑在犹疑了片刻后,竟然主动把手伸进了火焰里。烈火烧灼下,它的手逐渐失去了形状,大有融化之势。
奏效了!
江沉沙心中有了底气,奈何浓烟实在刺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抬袖一擦,再睁开眼时,银俑居然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火焰忽然一抖。
“想逃?”江沉沙目光一凛,抓起地上的门板用力一抡。“嘭!”木板应声碎裂,掀起的风吹散了烟尘;银俑被打翻在地,跌入了大火中。
火势迅走如龙,黑烟与热浪接连从庙门中涌出。青莲子站在水边往庙里张望,手里攥着两张符箓,急得满头是汗:“江大爷,你倒是快出来啊……”
江沉沙再往庙里盯了几眼,四周唯余木头爆裂的声响。他浅咳了几声,眼看就要迈出庙门,却忽然觉得腿上一紧。
低头看去,一团银色的细丝不知何时缠在了他的小腿上,逐渐化成了一只人手的形状。不等他作出反应,那手猛地往后一扯,硬是将他拉回了火海之中。
蒙在口鼻上的布条脱落了。江沉沙想要呼喊,刚一开口,却只觉得喉咙里钻入了无数虫蚁,又疼又痒,几乎喘不上气来。
“咳……咳咳……”
“你个妖怪,把人还来!”见势不妙,青莲子咬紧牙关,把符往高处一甩。那符纸上暗光涌动,连绵的水汽氤氲而出,在四周萦绕散开,凝结成了无数细小的水滴。
他把另一张符箓贴在掌心,抻着胳膊往前一推:“去!”
霎时间,旋风喷涌而出,风声回荡在山洞中。水滴遇风,立刻化作针毫般的细丝,如同万箭齐发,朝着大火飞射而去。
这一招虽然不能立刻灭火,但却为庙堂送入了一股清爽的凉气。凉意拂过全身,江沉沙猛喘了几口气,终于从窒息感中挣脱了出来。
火势不减,但浓烟已经散去了不少。青莲子似乎在呼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双耳嗡嗡作响。
那怪物呢……江沉沙用力眨了眨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顿时清晰了起来。左右看去,四周除了火光就是燃烧着的断木,不见银俑的身影。
死了?
他想要起身,可双腿却动弹不得,任凭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难道被压住了……江沉沙心里一紧,抬眼看向头顶。这老庙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若屋顶的大梁被烧断了,整个庙便会倒塌,到时候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未必能逃过一死。
庙门就在几步开外,冷风还在源源不断地吹进来。哪怕要生生挣断双腿,他也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江沉沙一咬牙,艰难地扭过了半个身子,脊骨“咔哒”作响。可当他看清压在自己腿上的东西时,心里却陡然一凉。
那根本不是什么木梁,正是不知所踪的银俑。它已不成人形,攀附在江沉沙的双腿上,还在一步一步往上爬动。
不等江沉沙思考对策,几块木屑忽然从眼前落下。他所担心的事发生了,屋顶大梁禁不住大火的炙烤,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发出爆脆的声响。
情势急转直下。就在大梁断裂的刹那,江沉沙猛地抬手,一面血盾从掌心喷涌而出,以地面为支撑飞快地张开。
“轰!”木梁犹如一记呼啸而下的巨锤,沉重地砸在了盾上。血盾在猛火灼烧下根本不够坚固,与木梁相碰的瞬间便碎成了无数块,化作了一蓬血雾。
已是回天乏术了。
江沉沙只能抬臂去挡,愧疚与不甘之情涌上心头。身为兵者,他没能战死沙场;身为刺客,他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到头来,自己竟是死在这不成人样的妖物手中,实在可笑。
木梁断面上的尖茬就如同无数刀锋,朝他的眼睛笔直地刺了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银俑忽然腾身而起,伏在江沉沙面前。
“咣!”木梁狠狠撞在银俑的背上,压得它往下一沉。
它这是在……救我?江沉沙不敢妄动。那银俑的脸宛如一面银镜,看着它就如同在看着自己。
银俑也静默不动,就这样与江沉沙面对面地对视着,脸上渐渐有了变化。眼睛、鼻子、嘴巴……它的五官一一凸显,一张人脸慢慢成形——
那是江沉沙的脸。
一时间,众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竟然转变为了平静。江沉沙翻过身,就这样凝视着“自己”,燃烧着的木头碎片在四周如雨落下,却不能伤他分毫。
这座老庙就如同垂暮的野兽,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力的嘶吼,然后在大火中轰然倒塌。
“江沉沙!你快出来啊……”青莲子哭喊着,眼睁睁地看着老庙化成了一堆废墟。他几次试图冲进大火,但最后都被逼退了回来,衣袖都被烧得褴褛不堪。
火星随风盘旋,那两张符箓也没了效力,化作纸灰片片飘零。
“咳咳……”
正当青莲子不知所措时,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废墟底下传来。他眼前一亮,把鼻涕眼泪一抹,一边大声喊着江沉沙,一边飞奔着跑了过去。
火势还在,但因为倒塌的缘故而压灭了不少。青莲子不顾烫手,接连拨开了好些瓦片,正要往下看时,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
“青兄……”江沉沙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见这两个字,青莲子眼里登时涌出了泪,又破涕为笑。他抓着江沉沙的手往外奋力一拽,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顺着那些瓦片就滑了下去。
“哎唷!烫烫烫……”他颠了一路,双脚一着地便蹦了起来,疼得直吸气。可当他抬眼看见江沉沙时,却忽然愣住了,就连屁股上的火星也不拍了。
江沉沙伏在废墟之上,一身白衣被烧得面目全非。听见青莲子的声音后,他喘着粗气笑了笑:“这回……差点就死了。”
“你……”青莲子目光颤抖。
“我?”江沉沙踉跄起身,绑着头发的布带随之散开。看见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后,他先是一愣,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的黑发正在一点点变成银白色,纯一无瑕,宛如一片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