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留堂一个时辰,再去通天谷采完连翘,回府时太阳已落山。
用完晚饭,沈婳整个人累瘫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安兰也不知逃去哪儿,半天不见人影,沈婳正打算让外屋的小丫环去找人,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安兰抱着一大包油皮纸装的吃食走进来。
沈婳的目光落在油皮纸袋上,嘴唇动了动:“又是三哥给的?”
安兰把头点的跟啄木鸟似的,取来一个小食碟,从油皮纸袋里倒出半碗葵花子,嘴里叨叨道:“三少爷说这葵花子是东北出产的,成熟时盘心秕粒多,籽粒饱满,吃起来特别香,小姐快尝尝。”
沈婳抓了半把在手上,磕了几粒道:“三哥给的东西总比外面的好,葵花子好吃,前几天送来的小点心也好吃,难为他躺在担架上,嘴里还惦记着零食,一天也没见他落下送吃食,倒便宜了我。”
安兰慎重地想了想,开口道:“小姐,有句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沈婳磕着瓜子开玩笑:“既然不知,那你就不要讲了。”
安兰固执地道:“我还是讲一讲吧!”
沈婳磕着瓜子洗耳恭听。
安兰瞅着沈婳手里的瓜子,沉住气道:“奴婢觉得,这瓜子应当是世子买的!”
什么?
沈婳手里的瓜子掉到地上。
安兰又瞅瞅地上的瓜子道:“不仅瓜子是世子买的,这些日子三少爷让我去拿的零食恐怕都是世子送来的。”
沈婳嘴角一阵扭曲,兀地道:“把瓜子端走,我不吃了。”
“小姐干嘛不吃世子的东西?”安兰眨巴着眼睛道:“世子待小姐的心意日月可鉴,半点亏待您的地方都没有,倒是小姐古怪的很,待世子总归跟旁人不同。”
沈婳心头一颤。
安兰待人处事从来只看大处,甚少留意细枝未节,现在连大而化之的安兰都看出她待徐延珩与旁人不同,其他人会如何想呢?
大致都会觉得她奇怪!
她和徐延珩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素来深厚,徐延珩待她还有救命之恩,她却突然间就翻脸无情起来。
安兰琢磨着沈婳的表情,一副专家的口吻:“小姐可有听说,越是在意一个人,才越是待他与旁人不同?”
沈婳闻言,心口又是一颤,好似为掩饰心里的情绪,出尔反尔地抓了把瓜子道:“混帐话还是少说为好。”
安兰辩解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世子说的。”
沈婳手里的瓜子又掉到地上,瞪眼问:“徐延珩在府里?”
安兰道:“世子整日在三少爷屋里,小姐能把世子拦在自己院外,可没本事把世子拦在别人院外。”
说话的口气竟有点偏向徐延珩,沈婳心里骂了安兰一句不识好人。
安兰又道:“我今天看见世子的亲信刘荩拎着东西往三少爷后院走,便偷偷跟过去瞧瞧,隔着老远望了一眼,递给小厮的都是吃食,里面就有这包油皮纸装的葵花子。”
沈婳微微一怔。
安兰顺着思路往下道:“我折回去进了三少爷屋里,果然见到世子,三少爷找话询问我几句,刚才那个收东西的小厮没多久就进来送吃食,算不算人赃俱获。”
沈婳嘴角抽了抽道:“三哥当着徐延珩的面都问了你些什么?”
安兰道:“就问小姐学院课程结束后都干些什么?”
沈婳问:“你怎么答的?”
安兰道:“我实话实说,禀明三少爷您去通天谷采连翘了。”
什么?
有没有搞错,居然当着徐延珩的面说她去采连翘,徐延珩聪明绝顶,掐指一算就知道她有多穷,穷到都要去山里挖坑了!
沈婳深吸口气,扶着脑仁子道:“安兰,有些话当讲不当讲你就没琢磨琢磨?”
安兰一副无辜状:“小姐不是说的,三少爷是您嫡亲哥哥,凡事都不要相瞒。”
沈婳哭笑不得:“话是我说的,可也得分分场合,徐延珩在场,这话就说不得。”
安兰委委屈屈地道:“本来我也不想说,可三少爷说世子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讲,我要是不实话实说,三少爷觉得隔应。”
沈婳正了正颜色道:“你到底是我屋里人还是三哥屋里人,胳膊肘变着法往外拐,你当我瞧不出你那点小心思,莫不成还想学着三哥的模样拉拢我和徐延珩?”
安兰确实是这个心思,徐延珩打小就和沈柏棠玩得好,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沈婳就一直是是徐延珩和沈柏棠的小尾巴,一个是有血缘的哥哥,另一个是没血缘的兄长,可情份却是一样的。
安兰一直沈婳的身边人,十几年的情份都看在眼里,安兰觉得,世上除了跟沈婳有血缘的人,就数徐延珩待沈婳是最好的。
徐延珩为救小姐可以跳河、可以连皇命也不顾的取药,一个为小姐连死都不怕的人,安兰觉得是最最可靠的。
小姐现在一叶障目,可安兰不想由着小姐冷了世子的心,安兰总是希望小姐能跟世子重归于好。
因为,满大街要找个能为自己死的人,真的找不到!
安兰言简意骇地道:“奴婢都是为小姐好。”
沈婳面色凝肃,挑了重话讲:“想不到你这么会拿主意,以后我的事都由你作主可好?”
安兰垂着头,眼眶不由就红了,答非所问地道:“上回提到药材也是听世子说的,没想到竟对小姐有用,奴婢有时候会想,世子有意无意说的话是不是就是为了想让奴婢转给小姐听。”
沈婳闻言,有些魔怔地望向安兰。
难怪安兰的消息源会那么多,原来都是徐延珩说的,旁事都没细说,恰恰就提到庄思,恰恰重点讲了能填满几个库房的最高档药材,而药材正好让沈婳联想到永嘉五十三年七月会稽城发生的温病,所以沈婳去挖了连翘。
难道徐延珩知道她想挣钱,知道她不想欠他人情,所以拐着弯替她指了条挣钱的明路。
沈婳心头狂跳,脑子里电闪雷鸣……。
不对、不对、绝对不是这样,徐延珩根本预见不到七月的温病,根本就不会想这么深!
除非徐延珩跟她一样重生了!
但徐延珩不可能重生,她替他挡了箭,以他的身手,理所当然会活到天长地久。
退一万步讲,就算徐延珩真的重生,也只有弄死她的心,断不会处处替她着想。
沈婳想到此处,心情方才慢慢平复下来,不着痕迹地抹了抹脖颈冒出的冷汗对安兰道:“徐延珩随口说的话只有你当个宝,以后沈柏棠的屋子不许再去,省得被旁人带坏了。”
安兰张了张口,终是没再吐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