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的想法,顾望之自然不知道,他正端着茶杯坐在桌前,从袅袅热气一直端到水冷茶凉,对面喝茶的顾炎浅呐茶水,抚着长须道:“望之,茶已凉,要不要换一杯?”
顾望之方才回神,一口没喝,把茶杯搁回桌上。
顾炎问道:“你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连书院的课也请了假,可是有心事?”
心事?
通天谷的事算不算心事?
他和沈婳一起看到不堪的场面,就算他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那一天也破了功,不但呼吸急促脸皮发颤,连话也没能讲得清,即使事情过去几天,可现在只要一想起耳朵根子就发热。
那对男女,实在无耻,光天化日竟……竟……,简直是伤风败德,还有沈婳那个小姑娘也实属奇葩,当下不是应该立马捂脸就跑开,竟只是慢慢蠕动几步,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处。
后头,他教诲她几句,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出言就反驳了。
等等,好似她还安慰他来着,叫他别往心里去。
他还要她安慰!
她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各类场面好似见惯的,竟能不动声色,脸也没红一下,跟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连父亲都说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从小到大从没因外事而惊慌,而他在她而前,到底是彻彻底底惊慌了一回。
他最后跟她说——我服了你,实为肺腑之言。
顾炎问:“想什么想这么久?”
顾望之默了默道:“有点事。”
顾炎望向顾望之道:“你余性清淡,诸事了不关情,倒是难得。”
顾望之抬头,正巧对上顾炎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跳,目光不交接,已然转向别处。
顾炎抚了又抚长须,思考半晌道:“你的亲事,还是早点进行为好。”
顾望之倏地抬头,表情变得不太好,一经察觉,立即正正颜色道:“会不会太早了些?太子处、书院里还有许多事,我也腾不时间照顾别人。”
顾炎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开口道:“成亲不是让你去照顾别人,娶妻是为相互扶持、共克悲喜,眼下的时机最好,晚了或生变故。”
怎会有变故?
父亲说的变故又是什么?
是指卢家还是指他?
难道父亲会连他也不放心?
顾望之猛地望向顾炎。
顾炎并没看他,用茶盖拂着茶叶道:“听说前几日你去了趟通天谷,可寻到沈婳,细想起来正是那天后你才没来书院。”
顾望之脸色微变。
顾炎道:“你和金茗的婚事早该提上日程,我一会就去卢家见孙氏,你跟着一起去。”
顾望之坐在位置微怔后,方才微微颔首。
待下人备好马车,顾家父子坐车往边郊而去。
会稽城有句老话,南边住贵人,边郊住穷人,自卢沿任过世后卢府就家道中落,眼下住边郊。
边郊的长衣巷连着几间瓦屋,每间都是一进一出的布置,车就停在巷尾的最后一间。
顾望之本欲上前敲门,顾炎捋着长须摇头,顾望之就让到一边,顾炎亲自去敲了门。
稍息,门被打开一条缝,探出张略显沧桑的妇人脸,孙氏望向顾炎,瞧了好半天才犹豫着开口道:“顾……是顾大人吗?”
顾炎眼里泛出几丝猩红,声音嘶涩地道:“嫂子,是我,是我从蜀隆回来了。”
孙氏方才把门拉开一半,未语泪先流,良久道:“沿任他……,沿任他……。”
后面的几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
顾炎道:“我都知道了,若嫂子有空,我想去卢兄的坟上祭拜,卢兄当年待顾家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万分感激。”
孙氏抹了抹眼泪道:“你千里迢迢刚到稽城,凡事先歇歇脚,有话进屋再说吧!”
千里迢迢刚到会稽城?
顾炎听了话颇为心酸,想不到卢府已败落至此,把家安到边郊且不说,就连南街的消息也不知道,或者是就算家里有人知道也已经不屑谈论。
顾炎和顾望之来会稽城已有一段时日,顾炎早就想见见孙氏,可太子的事为大,事情才耽搁到眼下,但顾炎来会稽城这么久,还被封为太子太师,这么劲爆的消息孙氏却一点也不知道。
当年卢沿任帮了顾家多少忙,多少次救夫人于生死一线,可卢家后来败落至此,顾家在蜀隆一无所知,半点忙也没有帮上。
顾炎想起了卢沿任,心中有愧。
一进一出的瓦屋打扫的再干净也难掩破落相,褪色的布帘被撩开,顾炎和顾望之进到屋内,短了一小截的桌子角用瓦片垫好,勉勉强强不左右晃摆。
孙氏喊了声:“雪椿,出来给客人倒水。”
在屋角暗处的一个姑娘走出来,拎起铁壶,拿出两个吃饭用的碗倒好水,端着送到桌上。
顾炎接过碗,朝孙氏道:“是二小姐吧?”
孙氏道:“顾大人客气,还叫什么二小姐,这是我家老二雪椿。”
卢雪椿拧着衣角又退到角落里,长眉细眼,目光闪烁间划过顾家父子,她瞅见素雅的宝蓝长衫,风仪似秋月般清明的公子,就像书里说的喜愠莫见其际。
卢雪椿打量顾望之的时候,顾炎也在打量卢雪椿,当初的卢家,厅里往来有奴婢,哪要自家小姐出来见客端水……。
顾炎的内疚越来越深。
既是早就定好的儿女亲家,他却没有料想到卢家的境况,没有在卢家最需要的时候雪中送炭,如今再送炭,到底是晚了一步。
顾炎道:“嫂子,前些时日皇上赐官于我,近况算是稳定些,正打算在南街置办两处宅子,不知嫂子可有意搬去南街处?”
卢雪椿缩在一角的腰直了直,孙氏却道:“未曾想顾大人已从蜀隆来会稽城有段时日,还被封了官,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我在边郊已住习惯了,日子过得十分平静,本就是好静嫌吵的性格,南街就不去了。”
顾炎劝道:“南边的环境相较边郊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