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珩去了天州取药,往来需七天六夜,他救沈婳那日受了风寒,身穿湿衣呆了一宿后,更是病上加病,只是他逞强,未在沈婳面前露出半分病容。
瑾王府管事官贺言本想代而取之,徐延珩未允。
天州橘红稀少,且效果优于常品,被皇宫列为御用药品,从开花到结果,均有皇宫亲卫看守,成熟后亲卫会清点果数,逐一编号上贡朝廷。
也就是说,天州橘红是按例上贡的贡品,未经皇上同意,任何人不得私取。
恰适三月三上巳节,皇上去小别山祓除畔浴,管事官贺言再三劝阻徐延珩先把事情禀明皇上,求得应允后再取橘红果,但徐延珩考虑到从会稽到小别山要数十天日程,得到消息再去天州,加起来要一个月,死活不同意。
但私自动用贡品,那是大罪!
贺言劝了又劝:“所谓关心则乱,世子不能因为关心沈小姐而行差踏错,您别忘记,汾阳候还等着抓您小辨子。”
徐延珩道:“要抓就由他抓,我怎么样都行,五妹妹的病却拖不得。”
贺言道:“沈小姐风寒咳嗽是常见病,是世子太上心。”
徐延珩道:“五妹妹不是普通的咳嗽,日子一长卒伤于肺、呼吸衰竭,会送命的。”
哪有那么严重?
贺言皱着眉头打算继续劝,徐延珩不耐地挥手打断道:“赶紧备好马匹出发,耽误不得。”
徐延珩本是盛世的容貌,此刻表情肃穆,无端生出几分威严气势,贺言不敢再多说。
二人两骑,快马加鞭,饿时咬几口干粮果腹,累到不行就倚树小歇,七天六夜不敢多停留,赶到天州时早已满身尘土,仿若两堆黑炭。
徐延珩去到天州府衙,知府李天坤和瑾王府素有交情,本该有求必应,等知道徐延珩来意,心里一咯噔,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两三个橘红果的事,往大了说就是妄顾皇命、私拿贡品、掉脑袋的事。
李天坤抹把冷汗,平常利索的舌头直打结:“世……子,天州橘红稀少,效果优于常品,一年产量按个数也数得出,在宫里都是稀罕物,您说取就取,实在不符规矩。”
徐延珩道:“规矩都是人定的,人挪活,树挪死,做人要懂得变通。”
变通也不是这么个变通法!
李天坤道:“私拿贡品肯定不行,世子这是要拿我府里上上下下的性命开玩笑,若说变通之法,其它州县也产橘红,世子可代而用之。”
徐延珩否道:“其它州县橘红的效用不及天州橘红的一半,皇家挑择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我拿来是救命用,不能退而求其次。”
正因为皇家的东西是最好的,才不能随便用!
世子身份尊贵,可跟皇家比还是差了一截。
李天坤道:“橘红是御用药品,世子私拿必将酿成大错,望世子三思而后行。”
别说三思,徐延珩连一思也没思,人已经绕过李天坤,抬腿出屋左拐两间房,腾腾站到一间房门前,推门进屋直行至一排柜前,开柜取物,柜里整整齐齐排放着天州橘红果。
熟门熟路就跟自己家似的!
贺言傻眼,李天坤也傻了眼……。
徐延珩果真有备而来,连橘红果的位置也摸的门清,手脚利落地取出几个,闪身就要走,却被李天坤拦住:“世子走出这个屋就会惹上泼天大祸……。”
徐延珩身手甚好,一晃过人,声线发哑地道:“凡事有我承担。”
门外的兵卒不敢伤他,只由着他和贺言两骑飞奔而去。
来时七天六夜,返回会稽亦要七天六夜,都是肉眼凡胎,谁能经得住十几天不眠不休,贺言行到半路就撑不住,从马背颠到地上,腰骨折断一根。
徐延珩耽搁半日把人安顿好,头轻脚重上了马,又疾奔数日,待到会稽足有十五天茶饭未饱腹、两眼未闭足,走起路都有些飘,全凭一腔意志在硬撑。
回到瑾王府更是一刻没有歇息,马上命人将橘红果熬制成膏药,酉时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内,一排红灯笼挂在屋檐下,安兰在雅院门口煎药,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味,沈婳靠在床头闭眼打盹,断续的睡眠里皆是徐延珩。
梦回前世。
徐延珩倚在柳树下,拈片柳叶道:“小五,你知道我为你都做到什么地步了吗?”
“为买你爱吃的芙蓉糕,每天在长兴楼门口等两个时辰;听闻你要去看戏,推掉所有事在戏园呆上一天,就为了跟你遇上。”
“你生病的时候,我担心的睡不着,你恢复一点,我又高兴的睡不着;你喝茶烫了嘴,我转身就换上冰瓷茶碗;你走路跘到,我便将那高起的门槛踩上好几回。”
“我对你的心思,就算十年饮冰,恐也浇不凉。”
“小五,我真的喜你成疾,无药可救……。”
就是这样的徐延珩,到了最后,要杀她。
就算她死,他仍不忘放狠话——人生若是重来,他宁愿从没认识过她。
他的话,她总是要听的,如今重生一世,她如他所愿,不见不念。
梦总是深深浅浅,徐延珩好似站到她眼前,恍恍惚惚十分不真实,整个人邋里邋遢,眼圈乌黑,凌乱的头发中夹灰带叶,一身华衣又脏又臭,哪里有半点贵公子的模样!
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
她道了句:“冤家,怎么又是你?”
他不言,只是湿了眼眶。
沈婳最近咳嗽咳的骨头都快散架,着实无力应付这样的梦,侧个身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巳时,随手披件长衣,趿着鞋往外屋去,抻手撩开门帘,便见连枝铜灯下坐着一人。
灯烛荧荧将那人上下映照,显得他分外引人注目。
徐延珩就是徐延珩,哪怕再狼狈、再落寞,可就是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本事。
她动了一步,他就觉察过来,手里握着类冰似玉的青瓷瓶向她迎来。
然,沈婳故意与他错身,咳喘相交的语音里透出凌厉,正朝着站在一旁的安兰道:“我不是交待过你,以后不许世子迈进院子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