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庙里老苗头
潮州城隍庙的灶间，一尊灶王爷画像慈眉善目地端坐中央，以上好朱砂抹制的一袭大红衣衫给神像中的灶神平添了几分威严肃穆。
“拜一拜灶王爷，咱们就算今朝的活计都干完了，灶王爷享用过咱们供奉的美酒佳肴，也听过了咱们庙里的诸件大事小事，上达天听，来月定能香火鼎盛，香客广进。”
梳着羊角辫的老头，满脸虔诚，干枯细瘦的手指轻轻拈着三支细香，躬身拜了三拜，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我说老苗头，咱们每到月底就拜一次灶王爷，这灶王爷是天上神仙，听得见咱们的话吗？”青衣小童搬了张小凳子，自顾自坐在门边，捧着一碗脆笋，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嚼笋的间隙还不忘嘟囔两声。
羊角辫老头一听，忙紧张地挥手示意青衣小童小声点，他双手在胸前合拳连连轻舞几下，告罪道：“灶王爷恕罪，小孩子童言无忌，莫要在意，俺老苗下个月定多烧制几味菜肴，涨一涨咱们厨门手艺人的名声，到了月底，好多孝敬您老人家。”
青衣小童不以为然，继续嚼着白瓷碗底的脆笋，嘎嘣脆，鲜甜酸辣，是苗师傅秘传特制的手艺。
行完每月必经的灶前祭祀礼仪，羊角辫老头拿白布擦拭了下手掌，慢悠悠走到闷头吃笋的青衣童子身前，二话不说，就是一火辣的毛栗子赏下。
“哎哟，老苗头，你这是干什么啊，嘶，可痛死我了！”
青衣童子头部一瞬间遭受重击，忙一放白瓷碗，龇牙咧嘴地捂着头大喊。
这苗长生真是个坏老头，怎么偷偷摸摸暗箭伤人，一点都不像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这臭小子，灶王爷可是咱们厨门手艺人的恩主真君，一年到头，辟邪除灾，迎祥纳福都少不了灶王爷的庇护，你小子倒好，祭祀灶神的关键时候，还敢出言不逊，小小年纪，不懂规矩，小心灶王爷日后让你饿一饿肚子！”
羊角辫老头没好气地骂道，嘴里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他是潮州城隍庙里的首席厨子，一手做菜手艺是潮州城里的一绝，这城隍庙年年香火不断，人来人往的盛景，有三五分都是源于他苗长生的秘传做菜手艺。
青衣童子嘿嘿一笑，早就习惯了这苗师傅的骂话，他自小在城隍庙里长大，人来人往，待见的人多了去了，自然练就了一副人精心态，此等骂话，不足挂怀。
“我有老苗头照顾，怎么会有饿肚子的一天，这潮州城隍庙只要天天香火鼎盛，就证明老苗头你的手艺没有一天是落下的，我这城隍老爷座下的小庙童，吃饱饭的小日子就断不了！”
苗长生颔下的短毛白胡子抖两抖，哼哼两声，心道你这马屁拍得倒还到位。
现在是酉时一刻，快到了城隍庙里晚间就饭的时间。
苗长生将煮好的菜肴一样样端了出来，原本地方就不大的灶间，顿时弥漫着诱人香气，这香气浓郁，足足有五六股，或清香沁人，或醇浓醉人，掺杂在一起，勾得人五脏庙咕咕叫作一团。
青衣童子一下跳了起来，挤到桌案前，准备动手的时候，被苗长生一把拍掉。
羊角辫老头故作严肃道：“这晚膳时间还未到，庙主也还在大堂忙活，你小子猴急什么？没个正形，修道之人的清心寡欲被你学到哪里去了！”
青衣童子拍拍干瘪的肚子，饶是啃了几块脆笋，此时小肚子也还是瘪的很，他不好意思道：“实在是太饿了，今天往来送客，耗费的精力太多，不好应付啊！”
苗长生一听，闻出味了，他顿了顿，凝神问道：“怎么，今天来庙里的客人，有来路奇怪的？”
青衣童子嗯了一声，说到正经事，他就没了八九岁孩童淘气的模样，一本正经得像个小大人：“今朝有一波客人，似乎是三名去南冶赶考的士子文客，虽是三人，可却奇奇怪怪的，在大堂见雨势大了，就转到厢房交谈了。那矮胖的文士去之前递了张纸条吩咐，说上茶点就不用了，厢房内有要事向上，庙里闲人看紧些不必入内。”
苗长生听到这里，觉得事情尚算正常，还不算奇怪啊，于是皱眉道：“你继续说。”
青衣童子掰扯两下手指，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这纸条当时是在我手里，后来负责接待的瞿师傅过来吩咐我，说厢房里有贵客，要上一套‘海上生明月’的茶食名作，我一听厢房位置，就晓得不对了，同一处厢房，客人的要求却有出入。”
“后来我对那纸条上内容故作不知，老老实实将‘海上生明月’端了进去，果然感觉到不寻常之处。”
“那厢房里有一股无形灵力已经释放，我没敢仔细感应，只能模糊地察觉到，似乎是三教九流里顶尖的道门手段，至于是哪一门哪一派，我修行时日尚浅，辨认不出，就不知道了。”
苗长生虽是城隍庙里的首席厨子，但他活了数十年，什么风雨没见过，也是一个知道轻重的老人，他神色凝重，叹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也亏得你修行时日尚浅，那贵客估摸着也未必将你放在眼中，不然，就冲你自作主张感应他灵力这一事，就足以让你小毛孩送掉性命了！”
青衣童子吧嗒两下嘴巴，不以为意道：“那也未必，庙主大人可是说过了，我这天灵感应的功夫，可是先天而生，只要不刻意施展，旁人决计无法察觉。”
苗长生神色晦暗不定，他拿抹布抹了下桌案，只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语气说道：“郁景，我可跟你说，这世上多得是天外有人，山外有山的事情，庙主虽然本领高强，但江湖上终究有比他厉害的人物，那些人物，有什么样的手段，庙主都不一定能够知晓清楚，你一小孩就多长一份心眼总没错，别平白无故招惹了厉害人物！”
青衣童子听得出老苗头话语里的劝诫苦心，他也是自小与老苗头相依为伴长大的，老苗头的话语，他自然是要听的，于是重重点了点头，将这话放进了心里。
苗长生叹口气道：“你说说，学学老头子的厨艺，接老头子的衣钵多好，学什么道，这世道可不是好混的，险恶得很，你这小子，就是让老头子不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