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孤零零地屹立于吹风之谷外的军事要塞都城,因都城四周的村中住人都已被迁徙至城中;在日暮时分,便再也见不到流动的人影,只剩这座数百年的古城在深沉的夜色静谧着。
因那连日炮火的侵扰,这通体用黑耀石构筑的古老城墙已经从外部凹陷了几大块斑驳,这连绵的城墙某些区域甚至被炸出了一条可供行人通过的缝隙,只不过被临时加固的石板堵住了缺口罢了;
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战役还在僵持着,攻城的三国联军军士损失惨重,那环卫着这座城池的护城河甚至因为他们阵亡军士的遗骸而断流,引来大群三眼乌鸦竞相啄食,盘旋了两三日都不肯退散去;
只是随着守势的日衰,那骑在高大角马上的攻城将领对于这座碍眼的都城已然势在必得。
今夜却是月明星稀的一夜,守夜的军士无力地瘫坐在地砖之上,他们已经连着三日未进粮草,眼见着援兵迟迟未来驰援,粮草供应的路线又被截断,守城的军士早已怨声载道;
若不是守城的将领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百胜将军,这群士兵怕是早就已经哗乱,趁机斩了将领的头颅献降。
那些年轻士兵大都刚参军不久便被征召至此坚守,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因久闻这位年轻统领的威名,才舍得弃下新婚有孕的妻子来此磨砺,只望能建功立业,能够荣归故里。
只是今夜的风向变了,敌营那炙肉醅酒的气息似悠扬而来,那群军士竟还唱起了家乡的歌谣,这些军士想到自己竟未修书一封便要魂归异地,不禁潸然泪下。
听到城墙之上飘扬的和歌之声,便有一道干涩的豪迈笑声
“卿等为何事和?怎么这般哭哭啼啼,莫不会辱了吾辈长卫军的威名”
原是一位腰佩着一把龙泉古羽宝剑的将军行了过来,这位因多日未梳洗而蓄出青色胡渣的将军身后紧随一位剑眉星目的意气少年,两人皆是精瘦模样,却都泛着一股龙虎之气。
将军本在夜巡,却听得年轻的军士在唱“安知何时兮归故乡”,一时有了感慨,便顺着墙梯行了上来
“吾辈亦有妻女,既与她们辞别,自当回首相聚,又岂会独留一封遗书让她们好生伤心”
见到此人行来,那原先瘫坐在地上的军士便抖擞了精神,冲着此人俯首作揖,众将齐声拜谒
“恭安,百思南将军”
那将军百思南面唇皆干,想来也已多日未曾进食;他向来治军严谨,既削减了军士们的粮饷,那自己便更要以身作则,莫要折了长卫军的军纪。
他屹立在那城垛之上,那呼啸的夜风便将他混着血迹的红色斗篷吹得隐隐作响;
百思南紧了紧自己的衔玉鞶带,似要将近几日的沉寂一扫而空,他意气风发地对着身后的那位少年喊道
“思南特,拿号角来”
身后那名叫思南特的少年便单手举着那三尺有余的号角扔于百思南,百思安单手托住,便肆意地鼓吹起来。
那高亢凌厉的号角声飘荡于整个白登城的夜空,随着那激昂起来的旋律,便逆着这狂暴的夜风行至那吹风之谷的敌军大营上空,听得敌方军士一阵色变;
这竟是一首破阵曲!!!
百思南吹得尽兴,也顾不得腹中的饥饿感,抑扬顿挫,连绵不绝;
直到看见吹风之谷方向那气冲霄汉的滔天火势,百思南才一变旋律,在这破阵曲的宫音处变宫,恰入那班师回朝时才会奏响的凯歌;
听闻如此枉顾乐理,气吞山河的曲子,众将士竟被这位义薄云天的将领折服,一时间也便忘了思乡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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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着鬃犬般敏锐嗅觉的斯米尔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一场实战所带给自己的压迫感;
只有位于那位少年的对峙面,如此才能察觉到这位少年对每个身体动作的精密安排和巧妙设计。
这不是斯米尔第一次与人实战,但依然能让斯米尔从骨子中感觉到战栗的情绪;
因只有这般的氛围才能激发他体内沸腾的血液,在他想来,以前的决斗更像是演练而已。
这种侵袭到骨髓深处的冰凉触感让斯米尔想起了父亲曾在他的麾下效力,那个帝国名宿百思南将军生平第一场足以写进帝国历史的战役--私密多尔平原战役。
时光要追溯回二十二年前,一位名为百思南的阿斯图里亚家族的嫡系子嗣进入了帝国六大顶级学院之一的司隶学院进修。
这位堪称军事奇才的百思南在他初入学院时便已经锋芒毕露,在各种场合的沙场演练中都未尝败绩,连诸多久经疆场的将军也未曾是这位年轻人的对手。
因他惊才艳艳的表现,便被司隶学院负责教谕的众多帝国智囊团的名宿们称叹为
'少年诚可叹,惊世不出才'
两年后,乘虚之国波之国因塔木堡事件与火之国爆发军事冲突,在某些有心之士的操纵下,冲突愈演愈烈,竟演变成两国之间的战争;
当时火之帝国朝野震动,求战之声声势浩大,于是声名鹊起的百思南便被不怀好意的古拉加斯家族秉焰者举荐;
这位被阿斯图里亚派系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在他戎马生涯的第一场战役便指挥了私密多尔平原战役。
当时朝野内外洋溢着得胜之音,皆以为胜券在握;
甚至被某些不忿的赤血军将领戏称为'入门级别'的战役: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役是由火之帝国最精锐的嫡系部队去平定附属小国乘虚之国的叛乱。
向来巨细无遗的火之帝国智囊团们彻夜挑灯,掌控着帝国最先进情报网络罗网卫的他们正为了更长远的将来做着打算。
其余四大霸主国的智囊团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役,他们更多地在思索着波之国失守后该如何重新部署自己边藩兵力和外交方策。
只是在一览无余的乘虚之国波之国腹地--私密多尔平原之上,历经五天四夜的鏖战,波之国据城死守的五千人终究打退了百思南手下所谓治军严良的五万赤血军。
即使后来经过众多战役的洗礼,这位眼珠因长期风沙的侵蚀而深深内陷的帝国军神对于那一战依旧耿耿于怀。
理查纪年1454年,因吉格斯海域铁达尼号沉船宝藏分赃不均,与恼羞成怒的木,水,金三国决裂的火之国被三国联军讨伐;
当三国联军的十万精锐兵临军事要塞白登城下之际,坚壁清野的百思南发挥了他跨越时代的军事才能,拥立着城池中的五千私军屹立于不败之地,才迫使其余三国签订了《楚不卡和约》。
这场被阿斯图里亚派系将领奉为'奇迹之战'的战役也没有值得这位平步青云的年轻将军自夸,因为只有那一场教给他许多为将之义的私密多尔平原战役才是他一生不可承受之轻。
这位抱憾终身的年轻将领至今依旧清晰地记得,私密多尔平原战役这场不光荣的战役最终以帝国赤血军驰援的二十万精锐军队屠城式报复而大获全胜;
但因其战败的失利,百司南被罗网卫押解回帝都接受审判。
最终因阿斯图里亚将门族长出面而压制住声势浩大的马前卒们的声讨,但百思南因此一役依旧沉寂了许久。
后来在败军之际复出,临危受命的百司南指挥了第二次水之国吉格斯海域登陆战役。
因地制宜,堪舆气候,这场因其思路新奇的部署方式而被五大国军事学院列为登陆战的典范,而正是这场天堑作战战役的胜利自此开启了'马上王者'百思南百胜不败的新篇章。
百思南特别欣赏那位政敌所作的一句嗟叹:轻敌是任何捕食者都畏惧的情绪,这个混乱的世代本来就是一片黑暗的丛林;
捕食者能长久地立于食物链的顶端,就是他赢得了与猎物的每一场对决。
从曾任帝国军队高级将领的父亲斯图尔那里砥砺出的战斗本能,感觉体内血液都在沸腾的斯米尔便如同长卫军中久经沙场的老兵那般,勇往直前,有死无生。
斯米尔知晓在治军严谨的百思南军下有这样一条铁律:每位长卫军旗下的军士在大战前一夜绝对不允许写下家书,不论是投诚报国的遗书或是倾诉衷肠的情书。
这条铁律或许与这位铁血将军的性格息息相关,热衷六合骰的这位将军深谙博弈之道:赌徒在陷入困境之时只能放手一搏,妄图给自己留下退路只会让庄家蚕食干净。
因为他执信否极泰来一词罢了;
他知道,没有哪个庄家会愿意与一位穷途末路的赌徒合盘托出,破而后立方是乾坤扭转的点睛之笔。
在沙场之上,懦弱和胆怯便是生死大忌,杀红了眼的敌军是不会计较你家中是否有妇孺高堂。
在这位帝国军神的眼里,留下家书便是为自己的情感找到退路的懦弱。
带给家人悲痛的家书本就是战败后沉重的结果;与其比起害怕殉道后身后事的凄凉,不如去畏惧战死这个结果本身。
而这种疯狂的治军理念对于斯米尔的战斗信念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对于斯米尔来说,他自小骨子里透露着的便不是父亲斯图尔的谦逊,而是状似百思南的疯狂。
要战,便沥血百战,只求殉死;要活,便不留余力,颠倒乾坤。
少年鲁西的神色颇为复杂,因斯米尔十指环扣缠绕的结印速度毫不逊色于自己;
虽说斯米尔的结印手法不如自己这般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只是结合斯米尔本身特有的战斗频率,这种惊人的一致性只会令鲁西越发棘手。
伴随着斯米尔两双手指交叉衔接的结印动作的进行,斯米尔体内分布的元便在不停的旋转打转,凝聚分解;
那奔涌的元粒像涓涓细流那般汇聚,分散涌到斯米尔的手指指尖之上再聚集塑形,这是进阶的十八手印的启元系地平符印--火遁术。
这火遁术的符印刚凝结完毕,色泽艳丽的火红色单层火盾薄膜便完全覆盖住斯米尔的全身的肢体,这个火遁会在斯米尔的周围形成旋转不停的绝对领域;
只要在斯米尔的绝对领域范围之内,火系符印的攻击威力都会被大幅度的降低,除非能够极其精准的控制已经离手的火系符印击中火遁无法覆盖的区域。
火遁术是不便移动的防御系符印,斯米尔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战斗本能的经验得出的结论。
斯米尔没有亲眼见识过鲁西少年的完整结印,所以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覆巢之下的波之国余孽也能够重击百战不殆的帝国军神百思南,在尚未确定这只撅脚兔能否反扑榫头鹰之前了,斯米尔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这是战斗状态下的斯米尔与生俱来的血统经验。
斯米尔在学社之中便自幼与这位少年相识,交情不深的斯米尔也能知晓鲁西绝对不会是那种将命运交给他人掌控的赌徒。
即使说这般姿态的少年会是赌徒,那他也应是百思南那种级别的设局者。
亦是在白登城之战时,因多日缺少补给的百思南嘴唇皲裂,但穷途末路的年轻将领却肆无忌惮地在白登城登高大笑;
那古老的百年城墙即将倾塌,火之帝国最显赫的古拉加斯家族窃笑地等着看这位战无不胜的政治死敌丧败而归的好戏;
百思南事先早已部署完毕的暗部却已悄然潜入三国联军的腹地,只是一场大火便焚毁了三国联军最重要的后备物资。
决定胜负的并不是暗部,而是百思南将这张并不起决定性作用的底牌留到最后才能扭转了局势,这场战役也造就了一段军事史上的传说。
君士坦丁堡的那位大人物情绪复杂地如此评价这位一生的政敌
“一位最会藏牌的赌徒”。
亦如百思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了大半个行省与幻影盗贼团暗通曲款的贵族圈子时曾意味深长地说道
‘困兽之斗的猛兽不足为惧,只是要以这些猛兽做为诱饵才能引来更多的猎物入瓮’。
只是可惜,赌徒百思南的赌资还是太少,终究没能入局底资太高的窃国局。
这个利益圈子涉及的背后阶层太过庞大,百密一疏得是百思南的笼子终究是困不住这般洪水猛兽。
因牵涉了太多人利益的百司南被整个堪培拉贵族联名状告,他便被理查皇室十三道诏书派去贫瘠的脊背荒原'开疆拓土',近日来附属小国音之国颇有动荡的百思南才得以回到皇都堪培拉复命。
深谙取胜之道的斯米尔任由鲁西做困兽之斗消耗气力,纯粹只是比起防御,对于军队求生之道深有体会的斯米尔有自信即使整个天际城区域自己也是位列前茅。
鲁西少年也知晓斯米尔最棘手的地方便是他敏锐的嗅觉,他至此已经推演了几十种从各路突破的方法,但结论却是凭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从正面瓦解斯米尔的防御。
战斗需要灵光一闪的创造;
少年鲁西明白如果正面没有取胜的机会,那么他便要去创造出那么一个机会,这个可以让斯米尔露出破绽的机会。
在鲁西少年已经构建出大体的计划中最重要的前提,这个机会必须让斯米尔他绝对不能拒绝,因为这个机会是足以让斯米尔认定能够了却战机的机会。
亦如百思南在白登城时力排众议地扫除了白登城周围平原的所有障碍,坚壁清野,三国联军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而深入了三舍;
最终因'吹风之谷'特殊的地理情况之下即使汇集了水之国最顶尖元师也无法扑灭的大火助长之下而被焚毁了后备物资。
在斯米尔意识到鲁西动作的半拍反应之中,鲁西娴熟地凝结那上千次练习过的启元系地基符印悬气术,这个能够给元师自身动作加持速度的低阶符印可使鲁西在最短时间里拉近了与斯米尔之间身形距离。
反应过来的斯米尔心中有几分狐疑,鲁西是准备与自己贴身肉搏?
在鲁西快速突进的位移中,斯米尔恍惚间似乎看见鲁西结印的手速迅捷地翩若一只蜂鸟,快速的挥动着迷蒙的斑斓的翅膀在手掌的方寸空间穿梭起飞,甚至形成了元师在高阶符印时才可能因为手速连续过快而浮现的手像的残影。
第二个突进到斯米尔身旁的悬气术鲁西只用了不到普通元师需要的1/3的时间便结印完成,那紧握的拳头就向着斯米尔的脸部重重砸来;
只是刹那分神便重新汇聚精神的斯米尔反应过来鲁西的动作;
在千钧一发之际,斯米尔凝结的灼热火遁噗嗤的热浪逼迫鲁西不得不改变轨迹,放弃了这次闪电战的最后一击,斯米尔才脱离了这个看似险象环生的困境。
两位少年争锋相对的你来我往让周围的少年们看得目不转睛,对于鲁西那暴风骤雨般的结印速度能够压制住斯米尔更是赞叹不已。
但他们都明白,这只是两个人的预热而已,这场战斗的白热化阶段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