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降临芙蓉城,位于城市中心的一条背街小巷里热闹非凡。这里就是著名的花柳巷。
一座汉白玉质地的街名牌匾,仿佛是某种禁地的分割线。之前还一本正经的富贵子弟,一旦走到这里,就像得了某种暗号,都松松垮垮起来,一双脚不自觉地迈开八字步。
孙仲谋此时显得与众不同。满街五彩缤纷的灯光,薄衫女子娇滴滴的召唤,都让他不自在。他满脸通红,但那颗被书斋灌溉过的头颅,还倔强地挺着,只有那道指向前方的、硬生生的目光,透露出难堪的内心。
走在前面的李言伦就自然多了。他骄傲地昂着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像在接受女子们的朝拜,那双细锐的眼睛四处游移,像要把里面的人尖儿挑出来,作为给兄弟们吹嘘的凭据。
走了半条街,李言伦停下了脚步。
“孙兄,请。”李言伦转过头,满脸堆笑地看着孙仲谋,一只手往前一伸。
孙仲谋边拱手,边仔细观察停驻的地方。这里名叫“红牌楼”。
两人走进店铺,径直去了二楼名叫“翠玉堂”的包房,几个公子哥儿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果真,除了几个公子哥儿,并没有作陪的女子。看来,李公子所言非虚。孙仲谋暗自赞赏自己认为的朋友,然后放下心来落座。
李言论和几个公子哥儿交换了眼色,然后嘴角暗暗一动,在孙仲谋身边坐下。
“孙兄,好久不见。”坐在孙仲谋另一边的吴子诚率先说话。
见吴子诚端起酒杯,孙仲谋唯恐伤了别人面子,也拿起酒杯:“吴兄,别来无恙。”
“感谢孙兄设宴为我接风,吴某不胜感激。”吴子诚仰头饮尽了手中的酒。
孙仲谋听此一说,不想伤了大家的雅兴,也喝了一杯。
见孙仲谋的酒杯空了,李言论知晓今天的饭钱有着落了,笑着说:“孙兄,好酒量。”
“吴兄,你这次去京城看望叔父,不知德高望重的吴侍郎,有没有耳提面命你?”饭桌上一个公子哥儿问,提到吴侍郎的时候,为示尊敬,他双臂高抬拱手。吴侍郎正是当今朝廷的户部侍郎吴瑞。
“那当然。”吴子诚骄傲地眼睛一抬,“我叔父乃是当今皇上的红人,他说的话就是金玉良言。我是他的亲侄子,他关心我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这次春闱考试已过去多日,不知结果如何。尊父有没有透露几分?”李言论问。刚刚过去的春闱考试,吴、李、孙三人均参加了。
“李兄,你就放心好了,之前我们都是做过题库的,你还怕金榜题名没有我们吗?”吴子诚满怀信心地说,又瞅了孙仲谋一眼,心想你小家小户能和富贵逼人的李公子家比吗?但碍于面子,吴子诚说:“只是孙兄,小弟不知今年你也要考试,所以就没把题库给你。”
“没关系,吴兄。春闱乃是一年一度的国家大考,是给朝廷选拔人才。孙某寒窗苦读,是为了成为栋梁之才。提前知道题库,有违我谋学初衷,我也不愿意做此等事情。”
“你这话说的,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歪门邪道,有辱斯文咯?”吴子诚有些怒气。
“吴兄,切勿误会,人各有志,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兄乃是贵人出生,你一个平头百姓还和吴兄比清高。”坐在吴子诚旁边的高瘦男子,发难道。
“仁兄,孙某不是这个意思。”孙仲谋连忙解释。殊不知,他那个由书本培育出的头脑,在世俗养大的众公子面前,是有代沟的,所以解释只是徒劳。
吴子诚刚想发作,好好羞辱一番孙仲谋,突然像被毛毛虫蛰了一般,浑身酥麻。想狠狠地挠一下,又怕不雅,只得忍着,直到脸像猴子屁股一样红。见吴子诚这副模样,众人只当他真的动了气。
李言论恐怕事态严重,不欢而散,就劝解道:“吴兄,不要动气。我这兄弟是个忠耿之人。”
“分明是迂腐。”“算了算了,他就是一个呆子。”
孙仲谋此时脸通红地坐着,看起来确实有点“呆”。而吴子诚感到瘙痒感渐渐缓解,也就顺了大家的势,饶了孙仲谋。
这时,李言论两手一拍。几个衣装清凉的女子从屏风后面飘出来。原来她们早就藏在后面,就等着李言伦拍手,唤其出来。
孙仲谋见此情景,脸更加红了。他秉持男女授受不亲,此时他不知所措。走的话,伤了大家的面子;不走,自己又难受。思来想去,还是木头般坐着为好。
那女子中间的一个,就是白天在奈何桥上碰到的那个艳丽女子——司珞珞。
司珞珞在屏风后面听得清楚。混迹胭脂场的她,已经对饭局里的人物关系大致有了了解,也知道众人都在欺负这个叫“孙兄”的男子。虽然脸上不觉,但是她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吴子诚看到司珞珞,眼睛都绿了。李言伦识趣地让司珞珞到吴子诚身边坐下。
“哟,坐在吴公子身边,岂不是把大家都得罪了,我怎么忍心让吴公子成罪人呢?我还是坐这儿吧!”司珞珞嘻嘻一笑,坐到了孙仲谋身边。
“为了你,吴公子不怕得罪人。”李言伦边说,边伸手拉司珞珞。
“都说落子无悔。我都坐在孙公子这边了,再到吴公子那儿,这不是有损我红牌楼花魁的名誉吗?”司珞珞佯装擦泪,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绢,偷看众人的脸色。
“珞珞小姐,我吴某不愿美人难做,我有一个提议,可解美人的难题。”吴子诚说。
“请公子细说,小女子恭听。”
“我和孙公子每人给小姐送上一个礼物,小姐心仪谁,就坐在谁的身边,可否?”
“珞珞小姐,你还是坐到吴公子身边吧。”孙仲谋不愿和吴子诚一争高低。
“孙兄,珞珞小姐岂是由你让来让去的人?”吴子诚对孙仲谋的让渡,嗤之以鼻。
事已至此,司珞珞见吴子诚如此坚决,也不便多说什么。
“诺诺小姐,我先送上我的礼物。”吴子诚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放在桌上。
只见这把扇子扇骨镶嵌金色凤凰,扇坠上有一块通透清凉的碧玉,扇面上画着一幅精妙的花鸟图,写着两行潇洒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把扇子是我叔父亲自赠送给我,由我朝著名书画家王玉溪亲自所作的上品。我现在转送给你,请美人笑纳。美扇配美人,正好相得益彰。”看到吴子诚的大手笔,众人都欢呼起来。
“承蒙吴公子垂爱,小女子在此有礼了。”司珞珞纤纤玉手束于腰间,行了了一个万福礼。
“该你了,孙公子。”吴子诚轻蔑地看了一眼孙仲谋,等着他出洋相。
这时,一道光从孙仲谋怀里飞出,射向窗外,在天空的一处定住,然后散成一团软软的雪白羽毛,紧接着,羽毛的四周,五颜六色的烟火尽相迸放,像一朵巨大的雪蕊彩莲。
“好美呀。”花柳巷沸腾了,灯红酒绿的房间里,伸出了一串串年轻的脑袋,美滋滋地看着烟火。
几个情侣模样的男女跑到街上,在烟火下,甜蜜地亲吻。
司珞珞眼睛模糊了。虽然她是个风尘女子,但是仍然是个女子,她依然幻想着美好的爱情。在这一刹那,她感到被爱神之箭射中,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金钱和感情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选择了感情。这种感动对于她而言,千金不换。关于座位的争论在烟火面前,不再重要。不知什么时候,吴子诚收回了扇子。
真是“正待羞辱读书郎,哪知烟火醉娇娘。”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