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段珂珂那面目全非的脸。
他之前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的,高局没等他讲完就开始摇头:“不行,小王,办案要讲证据,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安茹涉嫌杀人,我们不能对她实施强制行为。
再说,现在怀安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盯着我们,安茹又是残疾人,坐着轮椅。话说回来,这医学上的事情我们又不是权威,很多东西还是未知数,我一个老战友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下来这么多年,胳膊早就没有了,可他还时不时地感觉那个丢了的胳膊还在痛。
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说是他脑子里的毛病,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疼痛!所以啊小王,这还要考虑万一检查出来没问题的话,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再面对更多的舆论压力了。”
王楠急了:“高局……”
高局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就别考虑这个建议了,另外想办法吧。找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才是最要紧的!”说完他低头继续看文件。
王楠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没办法改变高局的决定,只好无奈地低下头,走出办公室,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个不好的消息通知给顾哲。
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窗,温暖地洒在王楠脸上,总算驱赶走了一点初冬的寒意。他看着面前笔记本上的一行行字,心里酝酿着过一会儿该如何面对那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会见室的宁静气氛,整个房间里只有王楠一个人。他之所以把会面地点定在会见室,而不是隔壁的审讯室,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要见的人一进门就陷入戒备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糟透了。电话是老李打来的,通知他说已经把人接到,马上就上楼了。
挂上电话没多久,老李就带着田军出现在会见室门口。再次把他请到公安局来,理由就是协助配合调查。王楠很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是打开这宗杀人案的唯一突破口。
“进来坐吧。”王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只是谈谈,没别的。你不用紧张,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衣着讲究的田军这次却显得很随意,一顶蓝色无檐便帽,上身罩了一件灰色运动衫,松松垮垮的裤子是棕色的,脚上套了双跑鞋。脸上的胡子显然几天都没刮了,身上散发出的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所闻到的淡淡男用古龙香水味,而是难闻的汗臭味。
王楠有点吃惊,几天不见,这截然不同的装扮使得本来略显年轻的田军一下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他看起来不像个画家,倒像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流浪汉。
老李走到王楠身边坐下,而田军则有些不情愿地坐在他们对面。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王楠忍不住侧身对老李压低嗓门耳语道。
“在他家的画室里。”
王楠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才过去几天,田军的生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之间改变这么大?他向前靠了一点,手肘平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田先生,我们今天请你来,有些情况想让你知道一下。”
田军撇了撇嘴:“我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杀段珂珂,我们是自由恋爱。”
“段珂珂怀孕了,你知道吗?”王楠不动声色地看着田军的脸,到今天为止,这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告诉田军。
“怀孕?你别胡说了!”田军笑出了声,“她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再就是逛街买东西,根本就不会定下心来做一个母亲。”
王楠注意到田军说“母亲”两个字时,口气突然变了,变得有些痛苦,他伸手递给田军一张法医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没骗你,这是我们法医室主任亲自开具的尸检报告,段珂珂被害前被证实已经怀有身孕。我想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你的,虽然我们在段珂珂身上发现的人体胚胎绒毛细胞的DNA并不完整,但用来和你的DNA比对足够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DNA吧?”
田军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桌上放着的这张薄纸,仿佛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王楠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老李,老李皱起眉头:“我说田军,人家小姑娘跟了你这么长时间,整整三年啊,就算人不是你杀的,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你就真的不痛心?她怀孕那段时间就在你身边,我查过燕子矶别墅的进出安保记录,证实段珂珂根本就没有自己单独外出过,每次都是你带她进出。
她不会开车,也没人来找C区8号别墅里住的人。如今一尸两命啊!我想情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对了,我本来还不想说,今天来你家之前,我和你们那片区的计生委交流了情况,得知你一直想要个孩子,连准生证明都打好了。
但你老婆安茹因为三年半前的车祸失去生育能力,所以你在车祸后没多久就包养了段珂珂,田军,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做了怎么就不承认?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听到这儿,田军的脸突然抽搐起来,他握紧双拳,发泄般地在屋里大吼,眼前的一幕让王楠和老李吓了一跳,老李刚想上前阻止,王楠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管。
田军叫着吼着,像极了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渐渐地,他的眼泪慢慢滚落,最终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掩面轻轻啜泣,嘴里时不时地还反复念叨着:“孩子……孩子……”
“田军,我们知道你没杀段珂珂和她母亲李珠,但你知道真相,我们也相信你是真心爱段珂珂的。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王楠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段珂珂母亲的?”
田军突然停止啜泣,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缓缓说出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不,警察同志,你们别再问了,是我害了段珂珂,我就是凶手,两个人都是我杀的。没有别人,都是我自己干的,和别人没关系,你们抓我吧。”
顾哲听到王楠说田军已经认罪,他立刻摇头:“这不可能,田军肯定是在替他老婆背黑锅!”
“你为什么这么说?”王楠伸手摁下电梯的上行键,回头问道。此刻,两人接到通知正准备赶去五楼参加案情汇报会议。
“安茹肯定参与了这个案件,我后来又仔细查看了李珠最后出现时的监控录像,用电脑记录下那名嫌疑人的行走轨迹点。串联起来后,我做了一个模拟的电脑假人,经过和正常人的电脑行走轨迹相对比,明显看出这个电脑假人的髋关节有陈旧性病变所导致的跛行。
患这种病的人,基本有三种原因,一是结核性疾病,现在已经很少见;二是股骨头无菌坏死,一般都是在骨肿瘤初期;第三就是车祸导致下肢瘫痪,长期卧床后形成的关节屈曲畸形。而在这个案件中,安茹符合第三个原因。”
“得这种病的人行动不会受到限制吗?比如说开车杀人抛尸之类的?”王楠抬起头看着顾哲。
“受损的只是股髋关节部位,别的没有大碍。楠哥,还是那句话,我要查看安茹的MRI影像资料,没有被篡改的那种。你明白吗?这样才能真正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王楠尴尬地转过头:“你就别老想着看什么影像资料了,高局没有同意我的申请,他说证据不足,如果继续强制实施的话……你也知道现在社会的舆论监督太厉害,安茹又是个残疾人,比较敏感。算了吧,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听了这话,顾哲没吭声。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王楠率先走出电梯,向会议室所在的方向走去,顾哲紧紧跟在后面。
开完会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两人一同吃过饭。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楠哥,你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了吗?”
“放心吧。”说是这么说,王楠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田军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而他目前手头所掌握的证据也少得可怜,根本没办法直接指向安茹。光凭猜测不能抓人。想到这儿,他有点儿沮丧。
“那你有没有找到一直给安茹治病的那个医生?”顾哲问,“我看过他的医嘱记录,但我没办法辨认出他的签名,只知道是怀安市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我想找这个人谈谈。”
王楠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饭后王楠回到办公室,进门就遇到了二队队长张浩。
“王队,我正要找你,值班员说你吃饭去了。”
“怎么,你那边电信部门查得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王楠问道。
张浩点点头,伸手递给王楠一张查询报告单,上面列了好几个电话,其中三个被黄色荧光笔勾勒出来:189×××××××8,189×××××××0,136×××××××9。
“第一和第二个号码我们已经查到机主,排除了嫌疑,而第三个号码属于一个不记名的手机卡,我打过去很多次,对方都显示关机。而这个号码通话的时间最接近案发时间,是凌晨一点十八分,通话时长为三分零七秒。”
“这些号码都是拨出还是拨入的?”
“都是拨入那个地区的。”
“被叫电话的号码呢?查到了吗?”
“查不到,转接基站只对主叫号码进行记录。”
“那你马上申请对第三个号码进行追踪,它虽然一直关机,但GPS肯定处于启动状态,这是电信部门强制安装的。
我听治安大队老丁他们提起过,从零五年开始手机盗窃案逐渐增多,所以那年政府发了文,从零六年之后,所有本市售出的手机都要强制安装GPS软件,只要手机处于开机状态,就能通过号码查到机主所在的位置,但监控还是要电信和公安部门联合作。但愿这个手机是零六年以后买的,你马上去办这件事,找到这个人,越快越好。”
张浩点点头,转身离开王楠办公室。
王楠打开电脑,找到三队上次发给自己的殡仪馆监控录像,他已经不止一遍地查看这段视频了,可每次似乎都没法真正解开心中的疑问。截屏中的男司机戴着棒球帽,大半张脸几乎都被掩盖住,即使监控录像再清晰,想看清楚这张脸的具体长相也不太可能。
他又调出那段视频,因为是每隔三秒钟进行的间隔性拍摄,所以画面有些许停顿。王楠仔细查看着画面中那神秘司机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个步骤,开车门、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搬运尸体、关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