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报案了吗?”
段青点点头,说:“我去了派出所,不过已经是两天后,因为珂珂一直没有消息,学校老师也说她没有去上学,同学那边也没有人见过她。我老婆回家知道这情况后都快急死了,和我大吵了一顿,我当时想想也不对,就去了派出所。”
“后来呢?”
“因为孩子是赌气离家出走,尤其是这个特殊的年龄,还留了字条,被拐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们再耐心找找,或许孩子过了这个气头,就会想通了回家。”
“你去找过那个和你女儿行为暧昧的男人吗?”
段青苦笑:“我上哪儿去找他?我当时都快要气疯了,只觉得孩子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下对方车牌号码?这也是我老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原谅我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
“珂珂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老婆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当她知道珂珂是被我打跑的,而我又没有及时去把她找回来,她就恨死了我。从那以后她辞去工作,跟丢了魂儿似的四处找孩子。
我开始也和她一起找,可是我要上班挣钱啊,不然这个家就没有任何收入了。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我老婆在找,这么多年,她找珂珂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警察同志,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珂珂是我的宝贝女儿,她再怎么变,我都认得这张脸的!我宁愿相信我女儿正在广东打工,不管生活得怎么样,至少她还活着。可是,”说到这儿,段青颤抖着又一次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模拟画像,
“这就是珂珂,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尽管早已泪流满面,但段青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求做DNA比对!我问过别人,只有DNA能够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警察同志,你们要多少钱才肯做这个?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去想办法!”
王楠起身示意老李带他去做,转身进了洗手间。王楠不在意自己工作压力大,相反却有些乐此不疲,因为在他看来,压力越大,工作的动力就越大。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干到重案大队一把手,王楠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每当看着镜子就回忆起多年前自己跨进刑警队大门时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王楠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
相比起自己兄弟顾哲的法医工作,每天和尸体打交道,有时候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更糟糕的是一年中几乎每个季节,无论他走到哪儿,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来苏水味道。私底下王楠虽然对自己没有规律的工作性质偶尔有些小牢,但还是比较乐于承受工作压力。
毕竟在他看来,和活人打交道要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更容易接受。而他这份特殊并且引以自豪的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因此牺牲了个人生活。他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
嘭!身后的门被用力推开,顾哲出现在门口:“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去会议室,原来你在这儿,对着镜子发什么傻啊?快点吧,要迟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来!”王楠抱起洗手台边上放着的文件夹,匆匆离开洗手间。
“好了各位,人都到齐了,说说最新情况吧!”高副局长干脆地说道,并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坐着的王楠,“王队,你说说?”
王楠点点头,刚才在洗手间里的无奈情绪早就一扫而光,他清了清嗓子:“我刚刚收到郑工程师那边加急送来的DNA检验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死者名叫段珂珂,本市人,失踪前和父母一起居住于市公交公司家属宿舍17栋3034室,就读于市北第一高级中学。死者段珂珂失踪的具体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2009年11月17日,失踪时年龄刚刚十六周岁。死亡年龄按顺序加上去,那就是十九周岁。这符合我们法医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年龄范围。”说着他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顾哲,然后继续汇报,
“据段珂珂的父亲段青描述,死者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平时家教很严。所以当好面子的父亲段青偶然发现死者正和一个年龄差距相当大的男子行为暧昧时,他难以接受,一气之下就打了死者。死者当晚没回家,而死者的母亲当时并不知情。死者父亲因为一时正在气头上,事发后也没有及时去找女儿。第二天当段青回到家时,看到了死者留下的字条,上面表明自己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死者段珂珂。”
屋子里的警探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抱怨,抱怨自家孩子也是这样。顾哲很清楚,这帮抱怨的警探们中,大部分都是已经当了父亲的,世上哪有女儿一晚赌气没回家,父亲都不出去寻找的道理?他们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
王楠抬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怪死者的父亲段青没有及时出去寻找女儿的反常举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十六周岁的女孩子正处在特殊年龄段,叛逆心理非常严重。我们询问过死者小区周围的住户,因为那里属于家属区,很多人彼此之间都认识。据他们反映,段青夫妇非常疼爱女儿,女儿段珂珂的性格也很任性,动不动就和父母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而段青的脾气也很倔强,父女吵架几乎经常有,而当时在气头上的段青之所以会做出这么草率的举动也很正常。我们重案大队下一步会继续跟进段珂珂失踪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尽早找到那个可疑的和死者行为暧昧的男人,弄清楚在死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局点点头:“我记得你的报告中提到说死者的母亲在几天前也失踪了,对吗?这和她女儿的失踪和后来的被害案是否有关系?”
“我正在调查,目前被害者母亲的下落还没有任何具体消息。”王楠显得心事重重。
走出会议室,顾哲一直默默地陪着王楠走到楼梯口,他很清楚自己的朋友此刻心里正在想着什么:“楠哥,听我说,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你又不是我爸,瞎心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王楠在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是人都需要睡觉,楠哥,你太累了!”顾哲显得很无奈,他真担心有那么一天,眼前的这个自己的好兄弟会累倒,“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担心你!今天看你在洗手间里发愣的样子,我怕……”
“怕什么,你哥哥我不是好好的吗?”王楠躲开顾哲的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了,我得先走了,今天还得和老李去段青家,我想亲自看看死者段珂珂的房间。她父亲和我说过,女儿离家出走后房间就一直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我想去看看,或许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好吧,有消息记得和我联络。”顾哲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转身离开。
虽说自己的工作目前来说已经到此为止,但只要有可能,顾哲还是会继续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毕竟此刻那年轻女孩冰冷的骸骨正在解剖室的尸体储存柜里放着。案子只要一天不破,就得二十四小时留着遗体。
直到抓住凶手的那一刻,或者案子很久没有进展,在死者家属要求下火化遗体,储存柜才能正式空出来。不过那种情况下腾出的储存柜是没有人愿意接近的,因为每个悬案背后,都有一个永远得不到解脱的灵魂。
逃避是人类面对痛苦回忆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扔掉所有相关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搬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每天不用再去面对那熟悉而又刺痛的记忆,时间会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段青也在逃避,但他并没有选择搬家,一把看上去已经落满灰尘的沉重大铁锁牢牢锁住女儿段珂珂曾经住过的卧室房门。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逃避,可是王楠知道,每天只要看到这把静静挂着的大铁锁,段青的心里就会想起女儿,他永远都无法回避女儿失踪的事实。
“打开它吧。”王楠平静地说。
段青点点头,费力地把钥匙捅进大铁锁的锁孔,前后试了好几次,终于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大铁锁的锁舌弹开。就在那一刻,王楠听到段青轻轻叹了口气。
“段师傅,是谁提出要把你女儿卧室门锁上的?”
“是我。”
“什么时候锁上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珂珂失踪后大概三个月吧,在这以前,我老婆天天坐在里面,动不动就哭,我怕她睹物思人伤了身体,就狠狠心把房门锁上了,钥匙由我自己保存,她不知道我放在哪儿。”段青一边说,一边取下大铁锁,轻轻放在客厅茶几上,眉宇间神色黯然,“里面的东西还是那天晚上的样子,我老婆从来都没碰过,她说珂珂最不愿意别人乱翻她的东西。”
王楠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老李,老李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橡胶手套,递了一副给王楠。两人戴上手套后,一前一后推门进入这间特殊的小卧室。
卧室并不大,大约十平方米左右,是典型的八零式横套次卧。刚够放下一张稍微大点儿的单人床,外加一个书桌和小书柜。单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一眼望去,书桌和书柜上全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段青说得没错,这个房间明显能看得出已经被锁了很久。面对正门的是一扇小窗户,挂着女孩子最喜欢的粉红色窗帘。不过此刻窗户紧紧锁着,一如身后的房门,把这个小小空间和外界人为隔绝起来。房间里并不流通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沉闷,一股轻微的霉变味道充斥着王楠和老李的鼻腔。
王楠回头问:“段师傅,我必须仔细查看你女儿的所有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