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钟后,马车停在一座酒楼前,酒楼并不在大道上,而是处在一个小巷子里,风清扬觉得很不错,这边粪味可就淡多了。
把马车停入车位(古时候酒楼等商业场所,门前必有一排栓马柱,和现今社会一样的哦),正待进楼,风清扬却停住了脚步。
酒楼对面的道路边,靠墙坐着一溜乞丐,约有20来个,大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自从被金永泰袭击了一次,虽然最后的结果不错,平白还得了个保镖。但他对流民这2个字还是很感冒的,可眼下这一票人却让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把。
穿越前,经常有转播非洲难民的新闻报道,那些在电视里的小孩子个个瘦的跟鬼似的,浑身上下也就脑袋特别大,咋一看,就是个活动的骷髅。
每次看到这些报道,风清扬并不十分在意,倒不是他铁石心肠。社区,单位或是大街上的各种救灾扶贫捐款,他从来也不吝啬,或多或少都会放上一点钱。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而世界那么大,自己不可能向每个受苦受难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好身边的人,才是现实中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然而,眼前的这些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距自己不足10米的地方,虽然还是9月,但黄河以北的地区,气温已降至10度上下。自己身上穿了好几层衣服,早上出门时还略有寒意。可这些人呢?孩子们清一色都赤着上身,下身只是块破布,或者连破布都没有。他们身边的女人,同样也是衣不遮体,暴露程度都快赶上在沙滩上的泳装女郎了,得亏身上的污垢,泥灰与布条的颜色也差不多,倒也看不出哪里是春光外泄咧。
不论男女老幼,俱是蓬头垢面,除了几个仍有兴趣奔跑,嬉闹的孩子,余者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极了一具具刚出土的兵马俑。唯一还可看出他们是活人的,就数那双眼睛了,一双双无神,浑浊,泛着死气的眼睛中都只透露出一个信息——饥饿!
望着进出酒楼,衣着光鲜的食客,他们不时舔舔干裂的嘴唇,显得特别突兀的喉结上下滚动,如同皮肤下伏着一只丑陋的蛤蟆。
风清扬正驻足观望,几个奔闹的小孩,便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不敢走的太近,只是隔了几步怯怯的望着他。看着小孩眼中满是乞求的愿望,风清扬心中一酸,转身向金永泰要来钱袋交给小包子道:“去买些吃食给他们吧。”
小包子从袋中点出一把钱币道:“20文足矣,李家铺子的莫师傅平日里常来庄子送吃的,待我去打个商量,还能多买些呢!”说完,便一溜烟的跑到巷子外去了。
风清扬走到一个小孩子跟前,慢慢蹲下,伸手却不知该落到哪里好,小孩子实在太脏了啊!简直就像是从泥坑里捞出来的一般,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也分不清。乱糟糟的头发纠成一簇簇,如七龙珠中的小悟空,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一丝孩童的天真与活泼。
为什么?!为什么号称史上最为强盛的大唐帝国,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流民与乞丐?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人连衣服都穿不上,饭也吃不饱?!
历史其实并没有欺骗风清扬,这只能怪他穿来晚了,若他能再早20年到唐朝,那他看到的将会是另一番景象。而现在已是天宝年间,历史上唐朝两段有名的盛世之一,开元盛世已过去十多年了。
强极必衰,自天宝元年起,大唐王朝已经在衰败中慢慢滑落。虽然她仍有二百多年的寿命,但这二百年也是在战乱纷飞,朝纲混乱中渡过的。别的不说,光是4年后的安史之乱,就会在这古老帝国,庞大的身躯上添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注意到风清扬的举动奇特,因为一般的贵族,官员是不屑理睬这些底层流民的,所以道路对面的墙角下又跑过来几个成年人,一名看似孩子母亲的女人把小孩拖到自己身后,戒备的看着风清扬。
这时,小包子捧着一个大箩筐从巷外急匆匆的赶过来。风清扬马上从筐内拿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对那个孩子招招手。小孩子望着风清扬手中的包子一个劲的咽口水,挣脱了母亲的手,上来拿过包子便啃。
另几个孩子见状也纷纷围拢而来,风清扬取出包子一一分发,看到有如此好事,对面的流民立马开动,蜂拥而至,争抢不已。小包子吓得扔下箩筐落荒而逃,看着流民们那冒着绿光的眼睛,小家伙怕跑得慢了,他们搞不好连自己也一块吃了。
小包子办事还是蛮靠谱的,二十文铜钱,足足买了有50来个包子,对面那群老少,每个人手里都拿了2,3个。
听到门口喧闹,酒楼内跑出几个伙计,见此情形有点发蒙,直以为厨房叫流民们抢了呢!待看清风清扬三人后,才反应过来,敢情是有钱的老爷在布施。
可这几个大爷也太会挑地方了吧,这么一伙流民堵在门口,还怎么做生意啊!于是伙计们便开始了城管们的工作。
众乞丐见包子发完了,也就三三两两的回到对面墙角继续兵马俑的造型。几个女人一边被伙计催赶,还一边不住的向风清扬鞠躬行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脸上污泥太多,让后者看着就有一种被恶鬼盯上的毛骨悚然。
一段插曲过后,三人被伙计迎入店堂内二楼的雅座,经过刚才的事情,风清扬也没心思研究唐朝酒楼的菜谱,随便让伙计上了一些饭菜,当然酒是没有的,再喝成昨晚那样,下午的拉练计划就要泡汤咧。
等菜的时候,风清扬便招呼金永泰和小包子一起坐下,金永泰已清楚主人的脾性,客气一番就坐下了。但小包子却是从小在庄内长大,主仆规矩的意识很强,任风清扬怎么说就是不肯坐下。最后,还是风清扬使了一个眼色,靠着金永泰才把小家伙给强按在座位上,可看小家伙的神情,却像是正准备上老虎凳的地下党员般贞烈。
菜肴很快便上齐了,色香味俱全,最关键的还健康,全绿色食品噢,吃着放心。很快,三人便把一桌饭菜一扫而光,小包子则连一点菜汤也不放过。招来伙计买单,靠!才26文?这一桌饭菜可有五菜一汤,份量还十足。这才真觉得金永泰那把刀可真特么的贵啊!
三人出得酒楼,小包子去牵马车,风清扬和金永泰站在街边等候。忽然,街对面的那群兵马俑中跳出2人,径直朝二人跑来。
打头的是个女人,只能看体型,容貌上是很难分辨的。女人手上还牵着一个,这个倒明显,一个小女孩,与小包子差不多的年纪。只是瘦的不成人形,模样倒还干净,不过,也只是参照那些如泥猴般的小孩。
女人奔到风清扬跟前,“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那个小女孩也被她一同按倒:“大老爷,您行行好,收下俺闺女,作您的婢女吧!”
“我去!这又是什么状况?这个大婶也太大方了吧?一出手就把自己的女儿送人了??”风清扬赶忙上前去扶那个女人,也不嫌脏了,他可不习惯被别人跪。
但那女人却赖在地上不动,风清扬不敢使劲,怕一用力就把对方给拆了,只得好言相劝道:“阿姨,这个,我也不需要买丫鬟呀?”
阿姨??女人,包括身边的金永泰都为这个称呼所犯迷糊。
女人不管,她继续哭到:“大老爷,您慈悲,求您开开恩,收下俺闺女,俺不要钱,只求大老爷给她一口饭吃便行!”
“呃?这样也行?旁边的那个保镖同志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现在又来一个免费婢女?别到时候,三人一块饿死就好玩了!”风清扬感到很为难。
看着那个跪在母亲身边的小女孩,嗯,长得倒还不错,洗干净了,再喂上一阵子,估计还行。
女人见风清扬不出声,便爬上一步,拉住风清扬的长跑下摆,哭的撕心裂肺。金永泰见状便要去拉开,被风清扬以眼神制止了。
“大老爷,俺男人昨日与勾栏里的二老鸨说了,今日要把俺的闺女卖与她,早间俺男人出去寻事还未回来,他一回来便要带闺女走。俺求您了,大老爷!俺不想自己的亲生闺女去那种地方啊!俺不想俺闺女毁在那里啊!!求您了!!求你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磕头,青石板的街面让她磕的“咚咚”作响,震的风清扬的双脚发麻。
“行!行!行!!你别磕了,我答应了还不行么?”风清扬很怕自己再不答应,这女人就会磕死在自己脚边。
“啊!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芸儿,快来见过大老爷!”女人一听风清扬答应了,大喜过望,拉过身边的女儿道:“以后娘就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听大老爷的话,做事勤快些,莫让大老爷着恼了啊!”
女人说的凄苦,风清扬听着更苦,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确定自己应该不是南霸天转世的吧?”
小女孩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轻声的抽泣着,搞得风清扬一阵冲动,都想把这母女二人一起收了算了。但理智告诉他,要个小丫头还能推说是她母亲送的,如果把人老婆也一块要了,怕不是要出人命咧!
女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往风清扬这边推,小包子已把马车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心道:“怎么才一转眼的时间,公子又收了一个?”
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小丫头,是送回去先?还是一块带出城去?却听街对面有一个公鸭般的破嗓子呱呱叫道:“贱人!你作什么?谁许你把芸儿送人的?!老子和二老鸨砍了一晚的价,才定了200文,你给我滚一边去!”
一个脏兮兮的男人,披着破袍子,叫嚣着从街对面冲了过来,伸出手掌,一把将挡在身前的女人扇出几步远,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始终闷声不响的小姑娘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娘!”倒是把风清扬吓了一跳。小女娃哭着跑去想扶起自己的母亲,但只跑了两步,便被她老爹一把揪住头发,像只破布娃娃般甩来甩去。
“老子供她吃,供她喝,养这么大了,却要便宜了别家?!你这臭娘们,真该把你一块卖入勾栏,省的老子操心!”
男人正骂的来劲,忽觉自己抓着女儿头发的手臂,像被烙铁烫着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痛,不由立时松了手,发出猪猡临死前才会发出的声音。
“大人的婢女,也是你这条癞皮狗能碰的?!滚!”金永泰冷哼一声,也像扔一只破口袋般,随手把公鸭男扔到了街对面,兵马俑们立刻闪开一块空地,任他在地上哼哼唧唧。
金永泰的想法很简单,主公即已答应收下这个小姑娘为婢女,那她便是风家的人了,既是风家的人,那就属于自己的保护职责范围内。因此,若不是看在这个男人是小姑娘爹的份上,他一把就能把男人的胳膊给废了。
小丫头已跑过去,把她的娘亲扶起,一拐一拐的跑过来谢恩。
望着这对苦命的母女,风清扬很无奈,不可能真的把她们都带回去,想了想,便对金永泰招手道:“拿200文给我。”
“真特么是没钱的命,都还没捂热呐!”心里哀怨着,风清扬走到对面,把钱往地上一扔,对着还躺在地上装死的公鸭男冷冷道:“你且记着,钱我给你了,好好待你妻。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教我知道你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下回给你的,便不是铜钱了!”
男人忽然手也不痛了,迅速起身把地上的铜板都收拢到面前,嘴里卑谦道:“不敢!不敢!大官人请放心,小人只是一时糊涂,今后定会好好待我家内人。”
风清扬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可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那边,女人与小丫头说了句话后又抱在一起痛哭。若不是知道自己一走,那个男人仍会把女儿卖入妓院,风清扬实在不忍心拆散这对母女。
待哭过,女人用衣袖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把她送到风清扬的面前,悲声道:“大老爷的恩情,奴家此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做牛做马,得报大恩。芸儿随大老爷走吧,娘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说着泣不成声,自掩面而去。
小姑娘动了一下,却忍住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娘的背影,不停地抹眼泪。风清扬看着不忍,便对小包子努了下嘴角。包子很机灵,走上前,凑在小姑娘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小姑娘渐渐的不哭了。小包子便拉着她,把她扶上马车,让她与自己并排坐在车架上,随后冲风清扬道:“公子,可否上路?”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除了风大老爷的荷包严重缩水外,其他人都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风清扬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芸儿一起带出城,送回去太麻烦,自己不在庄内,怕没人照顾她。真是活见鬼了!也不知谁是主人,到底哪个照顾哪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