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吃了一惊,张口想要大叫,但寒风冽冽尽皆灌入口鼻,又哪里叫得出声。忽闻“夺”地一声闷响,只见慕容逸落在一株横木之上,那树干受力弯曲旋即弹起,犹如一张拉满的大弓,将二人送出数丈,落到另一株树上。
慕容逸不住地借力用力,在树木间来回跳跃,不一会儿已到了悬崖底下。
林七双脚着地,才觉手脚发软,心中怦怦跳个不停。忽觉风声冽冽,转头望时,只见崔占城衣袂飞舞飘落而来,心道:“慕容爷爷身材伟岸,他纵跃之际威风凛凛,好似一只老猿,崔爷爷虽瘦小了些,倒也算得上潇洒飘逸,像是一只老大的蝙蝠。”
他想到此处,不经意间咧嘴而笑,忽听慕容逸道:“臭小子傻笑什么?你不是要去那落沙镇么?这就滚吧!”
林七心中一黯,正要纳头拜别,慕容逸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啰哩啰嗦干什么?这就快滚吧,省得老子见了心烦!”
崔占城道:“小子你内伤未愈,此去路途虽不太远,却少不了要风餐露宿,你小子可千万要保重,若是就此翘了辫子,爷爷我这两月来可就白费心了!”
林七点头答应,转过身来已是热泪盈眶。自他从蜀地逃出,数年来亡命江湖,其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阴险狡诈者有之,谋财害命者也不在少数,似二老这般赤诚相待、不求相报者却寥寥无几。
他与二人相处两月,心中早把他们当作了亲人,此时分别不免心中悲伤,但想到雪儿生死不明,只好按下悲伤,擦干了泪大步前行。
二老驻足而立,远远凝望着他,但见人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崔占城道:“老东西,这小子此次一去,从此可就天各一方了,到时候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又整天在我面前叨叨,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慕容逸“哼”了一声,也不搭话,转身沿着悬崖边上疾奔,往一处山坳而去。崔占城道:“这老小子,又弄什么鬼?!”
林七一路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感体虚乏力,只得在道旁休息。忽听得马蹄声响,有车往身后驰来,转头去瞧时,只见驾车之人身材雄伟,须发斑白,不是慕容逸却又是谁?
马车驰到身前停住,慕容逸一脸不快地瞧着他。林七道:“慕容爷爷,你这是要去哪儿?”慕容逸道:“老子想到那落沙镇去遛弯儿,你小子管得着吗?”
林七心下感动,忙赔笑道:“不敢不敢,爷爷的事,小子哪敢过问?不过既是顺道,可否载小子一程?”
慕容逸还未说话,崔占城忽然掀帘道:“臭小子你还不滚上车来,在磨蹭些什么呢?老家伙磨磨唧唧也就罢了,你小子竟也学他,你爷俩可真行!”
林七上车坐好,不觉间眼泪盈眶,忽听得崔占城道:“慕容逸啊慕容逸,难怪你有这么个大号,你果然做什么事都不容易!”
慕容逸道:“老小子你嘀咕什么呢?”崔占城道:“没说什么,我夸你心直口快呢!”林七听得他俩斗嘴,不经意间咧嘴傻笑。
崔占城道:“你小子又哭又笑的,哪有点男儿的样子,倒像我那乖孙女,不害臊么?”
三人驾车向西,二老一路不停地斗口,却谁也占不到对方便宜,约莫日落时分,终于到了落沙镇。慕容逸忽然道:“奇怪奇怪,这地方荒凉偏僻,虽说鸟儿也不拉屎,但既然是个镇子,活人怎么也该有几个吧,怎么连个鬼影也没有?”
二人掀开车帘张望,果见街道上空空荡荡,竟一个人也没有。崔占城道:“此处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三人面面相觑,均是没有主意。
马车驰过一幢木楼,崔占城忽然道:“老东西,那楼后有个孩子,我们不妨问他一问!”慕容逸道:“既是孩子,又能问出什么?”嘴里虽这么说,还是信手停住了车。
崔占城下车走到楼前,向着楼后说道:“乖孩子别怕,爷爷不是坏人,有东西给你吃!”一个六七岁小女孩向外探了探头,见他手上拿着一块黑乎乎的物事,看模样似乎是糖,忙不迭奔了过来,抢过去塞进嘴里。
崔占城道:“乖孩子慢点吃。你跟爷爷说说,这镇上的人都到哪儿去啦?”
那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囫囵说道:“西边荒漠...打仗,有坏人跑进镇子,抢东西,还杀人,镇上的人都跑啦。爹爹受了伤跑不动,我们就躲在家里。爹爹说有坏人不让我出来,可我实在饿极啦。”
崔占城摸摸她小脑袋,说道:“好孩子,可苦了你啦。”又摸出两块黑块,递给她道:“这两块糖,你吃一块,给你爹爹一块,这街上坏人很多,可别再出来了。”女孩点了点头,快步钻到楼后,眨眼不见了踪影。
三人一路向西,不一会来到镇子以西里许,林七道:“这里就是小林村了。”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说道:“二位爷爷,那便是我往日的住处。”说着跳下车去,沿路向林中奔去,口中喊道:“雪儿!雪儿!我回来啦。”
奔得几步,他顿时间呆住了,别说人影了,就连昔日熟悉的屋子也不见了踪影。他快步奔近,入眼尽是黑炭火灰,不由得心中一紧,大叫道:“雪儿!雪儿!”蓦地一阵晕眩,咕咚栽倒在地。
朦胧只觉人中酸痛,他慢慢睁开了眼,只听崔占城道:“小子你且别慌,我们两个老家伙四下看过了,屋子虽被烧了个干净,却并没有尸体,事情未必便是你想的那样!”
林七心道:“雪儿早已没了亲人,若非徒生变故,定会在此处等我的。如今屋子毁了,人也不见了,多半是已遭了不幸。不过崔爷爷的话也有理,也说不定她是躲到别处去了。须得找人问问才好!”
他站起身来,想要找人询问,但整个镇子都已空空荡荡,又去哪里寻人?徘徊良久,来到村口一株老树下,心道:“当日情势紧迫,我与她便是在此作别。谁想匆匆一别,便就此不能相见。”想到此处,眼泪不禁簌簌而下。
二老怕他遭遇不测,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见得他在树下哭泣流泪,崔占成道:“这女孩儿也不只是他什么人,竟令他如此伤心,莫不是他的相好么?此时倒也不好相问。”
慕容逸道:“怎见得就是相好了,难道就不能是妹妹?”
崔占成正要出言争辩,忽听慕容逸道:“有人来了。”
崔占成侧耳凝神,果然隐隐听得有马蹄声,不多时便见十余骑奔到近前,马上乘客服色各不相同,却都带着刀枪,远远站成一圈,将三人围在中央。
三人转头看时,只见为首一人五大三粗,方脸塌鼻,向三人说道:“你们都听好了,老子名叫王铁山,是这落沙镇的山大王,做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你们倘若识相,乖乖留下金银马匹滚蛋,若是敢说半个不字,休怪老子刀子不长眼睛。”
崔占城低声道:“刚愁找不到使唤丫头,这倒送上门来了。老小子你待会儿下手可得轻点,别都弄死了,老子还有用!”慕容逸道:“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崔占城瞟了瞟林七,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不想把这小子带回去?”慕容逸脸色变了变,说道:“得得得,都依你行了吧!”
崔占城又道:“那塌鼻子竟敢在老子面前充老子,待会儿得让他多吃点苦头。”转过头来,扬声说道:“各位好汉,我们愿意献上金银马匹,只求好汉饶了我们性命。”
王铁山道:“既是识相,只管放下财物,这就放你们走路!”崔占城装模作样将财物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块那黑乎乎的物事,说道:“小老儿还有一宝物,有起死回生之能,愿意献给大王!”
王铁山心下大喜,正要策马向前,蓦地心中一动,向身旁的小个子道:“你去取来。”那人答应一声催马上前,伸出手道:“拿来!”
崔占城递将上去,突地手腕一翻扣住他脉门,伸指在他腋下一点,那人登时气闭,翻身摔下马来。
王铁山见状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伤我弟兄,瞧老子不将你大卸八块。兄弟们,给我上!”众人齐喝一声,催马扬刀奔了上来。
王铁山奔在头前,见崔占成如同木鸡呆立,心中大喜,正要挥刀砍杀,突地人影一闪,后背挨了一下,就此摔下马来,跌了个狗啃泥。
他挣扎想要站起,手脚却硬邦邦地动不得分毫,斜眼望去,陡见一个黑影上下翻飞,自己兄弟一个个栽下马来,心道:“完了完了,莫不是近日来多行不义,如今碰见鬼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十余人便如死狗般匍匐在地,再也动不得分毫。崔占城老神在在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脸,说道:“塌鼻子,你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你倒说说,谁是谁老子!”
王铁山道:“爷爷饶命,你是我老子!”崔占城啐道:“呸,我才不要你这儿子。我且问你,这村里的房子是不是你烧的?”
王铁山道:“不是,小的们来时,这房子早已烧了,镇子里也早已人去楼空。”
崔占城道:“我瞧你小子说话不尽不实,若不是你们烧杀抢掠,镇子里怎会人去楼空?想来你做强盗多年,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今日就顺道毙了你,免得你小子又去祸害人。”
王铁山道:“爷爷饶命。我们其实并非强盗,而是大宋的的兵丁,小人原本是军中一小小的队长,十余日前在西北荒漠与金人作战,只因金人势大,我们都被打散了。小的们死里逃生,又惧怕军法所以不敢回乡,只好在此落草。小的们来时,镇中百姓大都逃难去了,这房子也确不是小的们所烧。”
崔占成道:“哦?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你既是兵士,不思保家卫国已是不该,如今却反而祸害百姓,更加地该杀!”
王铁山道:“爷爷饶命。小的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们虽落了草,却只抢劫财宝食物,从未伤过一条人命,望爷爷明鉴。”
崔占成道:“既是还存了些天良,饶你一命也未常不可。”将那黑块掰了一小片,塞入他嘴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说道:“起来吧!”
王铁山从未行走江湖,哪里见过点穴这等高深功夫,他刚才被慕容逸一拍,就此不能动弹,还道是中了邪法。
待崔占成塞药入口,他只当这药是驱邪的解药,囫囵咽下毫不起疑,却哪知崔占成刚才拍他后背,其实已解了穴道。
崔占成将那黑块递与慕容逸,慕容逸依样画葫芦,不一会众人都站了起来。王铁山抱拳道:“多谢爷爷不杀之恩,小的们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崔占成道:“慢来慢来,我还有话问你。”王铁山道:“爷爷还有什么吩咐?”
崔占成道:“你们数日在此,可曾见过一个姑娘?”
王铁山道:“姑娘倒是见过几位,不知爷爷所说的是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崔占成转头望向林七,林七道:“十五六岁年纪,披肩长发,左脸上有一块白斑,她总爱用头发遮住左边脸。”
王铁山心道:“若是果真如你所说,这姑娘可真够怪的。”随口答道:“未曾见过!”
慕容逸喝道:“你小子想也没想,怎就敢信口开河?!”
王铁山正是被他点倒,见他身影飘忽,行动快如鬼魅,早已被吓破了胆。此时见他突然喝骂,不禁吓了一跳,忙道:“爷爷勿怪,并非小的信口开河。若是依这位小哥所言,那这姑娘可真够…独特的,小的但凡见过,绝不至于忘记,所以才敢这般笃定。”
崔占成道:“既是未曾见过,此去后便尽心打探,一有消息速来报知!”
王铁山道:“是!是!”心中却道:“老子此去便即远走高飞,你本事再大又怎找得到我?你要取老子性命容易,想要驱使老子,那却是休想!”
崔占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懒洋洋地道:“塌鼻子,你可别会错了意,以为此去便是天高海阔,任你无法无天。实话告诉你,爷爷我刚才给你吃的并不是什么解药,而是一种叫做凝脂断肠散的毒药,若是三日后不服解药,那可哼哼…”
王铁山吞了吞口水,颤声道:“那可怎样?”
崔占成淡淡道:“也不会怎样,不过是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已。”
王铁山浑身一颤,忙道:“爷爷放心,小的们绝不敢有二心,此去定然尽心探听那姑娘下落。”说罢匆匆率众去了。
慕容逸道:“这东西与你平日给臭小子吃的凝脂膏一模一样,还好老子没贪嘴,不然可又着了你的道儿!”
崔占成道:“你老小子懂个屁,这本就是凝脂膏,我不吓他们一吓,他们怎肯尽心办事。唉,这药做起来可费功夫,净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