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镇内,客栈上房。
瘦道士坐于床榻上,鼠眼微眯,枯手结印,胸口微微起伏。突然,门板被砸得嘭响:“师兄,候师兄......出大事了......”
他眉头紧皱,却不理睬,良久,吐出一道白气,才缓缓睁开双眼。
“师兄......你在里面吗?”
“来了。”他收起眼中的不耐,去开了门,只见胖道士臃肿的身子挤了进来,又回过身把门关紧。
瘦道士沉道:“出什么事了,如此大呼小叫。”
胖道士推他到里屋,从怀中掏出一枚墨红色的圆珠,颤声道:“师兄......师父给咱这荀火珠,刚刚......闪了。”
瘦道士面色登时变得凝重,指示他别说话,返身将窗户关上,屋里变得阴暗不少。
“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啊,我方才在楼下喝酒,这珠子忽然震鸣闪烁,骇得老子赶紧捂着肚子,都没回屋,先到你这儿来了......”胖道士苦着脸。
“你......若是被别人发现宗门的隐秘,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瘦道士压声呵斥道。
“我也不知道它会突然异动啊......”胖道士哭丧着脸。
瘦道士盯着荀火珠沉吟不决。
胖道士又说:“师兄,赶紧回报宗门吧,等宗内长老过来接手,咱们就可以回去享福啦......”
瘦道士冷笑道:“哼,只怕福没得享,先领个罚才是......”
胖道士骇道:“这是何意?”
瘦道士道:“我问你,照师父吩咐,咱们现在应该在何处?”
“这......”胖道士钳口结舌。
“咱们应在蛮域周边驻扎,对不对?这镇子虽说接近山脉,可要进入蛮域,也有两日的路程。”瘦道士说道。
胖道士眼睛瞪得溜圆:“咱们立了大功,难道还不能功过相抵?”
“嗤,你又不是第一天上山,还不知那帮阁老的脾气?有功劳,拼了命去挑骨头来苛除奖赏。无功劳,先把你的纰漏分析一遍,说甚么以此为戒,其实还不是想扣月俸,更别说咱们现在可是犯了门规。”瘦道士嗤笑道。
胖道士气馁道:“又不止咱们犯了,几年来,那么多师兄师姐,哪个真在山里住两年了?”
瘦道士阴阳怪气的说:“可他们没摊上这档子事儿,等咱们报上去,你信不信赵阁老第一个就来问咱们:‘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珠子异常的呀,为何不即刻进山搜寻?’咱们若说是在镇上发现的,嘿嘿,先关六个月禁闭没跑,日后若出现什么问题,全赖在咱们头上,这屎是洗不掉了。”
“那咱们就......扯些谎,或者说来城内购些补给......”胖道士扯着头发。
瘦道士不住的冷笑:“不行,这些我都想过......别的不说,就你我的佩剑内,便砌有符石,真要调查起来......嘿嘿......”
“你那个悲......”胖道士骂道,不住的来回踱步,“那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瘦道士凝重道:“只有隐瞒不报!”
胖道士骇道:“这......这可是大罪,门内难道查不到?”
“他们要是来查,肯定查得到,但咱们不往上报,他们查个鸟啊。每年派下山那么多个弟子,荀火珠都有十几枚,谁又有空一一去查?”瘦道士沉着脸。
“这......”胖道士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
“咱们只当这珠子没亮过,再熬几个月,等别人来接过咱们的手,便甚么事儿也没有......若是报上去,哼哼,那就等着受罚吧。”
瘦道士又说:“此事干系重大,需我们俩人一条心,现在只你一句话,若还是回报宗门,我也和没办法。”
他把问题又抛还给胖道士。
那胖道士又来回踱了几圈,脸皮皱在一起,良久,好似下了重大的决心,狠道:
“这也是他们逼的,便依师兄所言”
......
却不知蛮域内。
青晶光幕被烧得稀薄,那老龟心有灵犀,啸声越发凌厉,暗礁般的巨掌乱舞,掀起浪潮涛天,激荡在光幕和崖壁上,传来轰轰的闷响。
隐老脸色惨白,倾尽修为灌入飞剑当中,绞碎波涛,斩断洪流,硬生生抵下一次次冲击。
诚是生死之危局。
江逸眼角溢出血来,一道道横涛击在他的后背上,搅得体内气血翻涌,而手中道符的效力也渐渐使尽,光幕却仍未突破。
终于在某一刻,道符化作灰烬在手中飘散,没了那股热流支撑,滚滚白焰瞬间消瘦不少。他情急之下,一柄青剑握在手中,正是自洞中寻得的灵刃“三尺霜”。
“点剑!”一声暗喝灌入剑中,剑尖被灵力压出一道真空,砸进光幕里。
碧潭青幕,无数碎片崩裂,飘摇在池水中,割伤江逸脸庞。
“成了。”他喜道,原来那光幕被熔得只剩稀薄一层,这青剑锋利,使出的点剑也威力大增,竟将光幕砸碎。
只见幕阵上碎出一个丈许大小的窟窿,柔和的日光漏在池水上,江逸双眼仍流出白焰,直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被抽干才逐渐熄灭。
他身子在水中飘飘沉沉,空乏之下,连浮在水中也颇感吃力,忽感水流急速涌动,一座巨爪已袭到身前。
“把柩火交出来!”
又闻“唰”的一声飘过,巨爪被割断,沉落......江逸只觉被一人抱着冲出池面,掠向天际。
“混账!”惊天的厉啸声在身后响起。
江逸被隐老衔着,脸被风刮得扭曲,只感浑身起起伏伏,似踩在云中,周围传来鸟兽尖锐的啸声。他半眯着眼睛,却什么也望不见。
“我这双眼睛......坏了吗......”
还来不及思考,忽感身后腥风已然掀近,隐老低声默诵着甚么,喷出一口水汽,滴了几滴在江逸脸上......是血。
顿时狂风似泄,好似一万只狮子在耳边咆哮。
“师父他......又使越阶灵决了......”这道念头刚浮现,竟承受不了这速度,晕了过去。
......
荒诞的场景,扭曲的墙壁,江逸不断的挣扎,一次次惊醒,却又跌入另一处梦境中......
他猛然坐起,只觉得浑身乏力,眼前一片漆黑空洞,弥漫着腐潮的木味。
又伸手在面前晃了几下,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恨道:“......我这双眼睛难道又瞎了?不知师父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那妖兽追上......”
遂摸索着踩下床,鞋子踏在地上发出“吱吱”脆响,好像是间阁楼。
“逸儿,你醒来了......”忽闻房门吱呀一声,隐老的声音传来。
江逸松了口气,眼眶一酸,赶紧强忍住泪水:“师......师父......”
“那妖兽已被我甩开了,你不必担心。”隐老的御气温和了许多,想是此番逃出生天,他也放松不少。
“师父,您伤势如何了......”
“我已无大碍,只是回江宁后,还得闭关一段时间......”
隐老轻描淡写的带过,江逸却心头一紧,知道这次师父所受的伤,绝没那么简单,又问道:“咱们......还没到江宁吗?”
隐老踱到了不远处,拖出张椅子坐下:“快了,这村庄离江宁也不过百里路程......”
江逸点了点头,寻思道:“不到百里,那已到达御灵胄管辖的地界了,怪不得师父在此歇息......”
忽闻隐老肃声道:“逸儿,你当日吞食灵火,是不是出了甚么岔子。”
江逸回想起那日破阵的场景,扑通跪在地上:“请师父责罚,弟子......我那日循着法决,正进行到一半时......被那妖兽给打断,险些连累师父葬......在池底......”
隐老一股柔力将他扶起,叹息道:“我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唉,你为甚么不早于我说?”
江逸嗫嚅道:“我不敢让师父分心......”
隐老道:“这两日,我多次探查过你的身体,你眼部周围已被燎伤了多处经脉。若是当日发现,还可以灵药滋养,如今脉络枯死,我却也毫无办法了。”
江逸有些黯然,仍打起精神笑慰道:“这不打紧,反正我这么多年来,早已适应盲人的日子了。”
隐老沉声道:“你失明是那日情绪激动,气血上涌,过两日淤血褪散便好了。但从此之后,你这双噬瞳可落下病根,再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
江逸笑道:“这双眼睛还能看见,那就更好啦,我还有手中铁剑,日后可不一定噬眼差......”
他刚穿越来时,千辛万苦也要研究出这金手指的用处,可经历过这十五年的人生,前世的性情已磨灭不少,特别此番危机后,更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
隐老欣慰道:“你能放得下也好。这灵火之威莫可揣测,你既控制不了它,以后便别用了,我再找找法子......”
江逸点了点头:“弟子谨记于心。”
隐老又道:“咱们先在这村子里歇几日,等你眼疾好了再走罢,也不急于一时。”
江逸点头称是......
这村庄唤作赵村,有一十三户人家,都是一宗之姓,他们所住的阁楼乃是村长赵老家。那日跋涉到此处后,隐老见江逸始终昏迷不醒,到后来竟发起高烧,便先在此地住下,赵老为人慷慨,又加上隐老付足了钱财,自以贵客相待。
不觉中三日过去,江逸待乏力感消退之后,开始自行炼丹服药,渐渐把丹田补满。他坐于床榻上,规律的呼出两道淡淡的白气,白气中带着一丝腥红,这是池底相争时体内留下的淤气,随着这几日的修行,已被渐渐排出体外。
随着最后一缕淤气消散在天地间,他沉心敛意,窥视起体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