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面色狰狞,腹中似被千刀齐绞,万蚁啃食。此疼又并非普通的肌肤之疼,更兼一股懊恼和忧郁的情绪在脑中肆虐。
仿佛数年来的信仰和依仗被尽数摧毁,便如阉人受刑,孙膑取髌一般。苦得他伏下身子,最后竟滚落在地。
原来人的身体发肤,五内九窍,皆为天地恩泽点化。而丹田作为紫府之正,更与灵台一脉相通,再加他淬炼多时,如今濒临破碎,自生出堕感。
“啊......啊!”
江逸目次欲裂,弓起身子不断低吼,直靠着残存的意识默诵心决,才逐渐从那股情绪中脱出身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我所追求的,是更广阔的天地,绝非这江宁一隅!”
他蕴集灵力,在丹田被折磨得最薄弱之时,忽调动周脉灵力撞入田中,将其冲得胀起,丹壁稀薄得近乎透明......
此步便是老生常谈的突破气海,常人到这时,丹田早被紊乱的劲气给撑破。可江逸自研习那【正气涅槃经】以来,周脉田海常得淬液浸润,再加上兽血滋养,已比别的修士强韧许多。
但见小腹被撑得鼓起,把衣袍顶得如怀胎十月,气流把衣袍吹得哗哗猎动,丹田却还未见要破的迹象。
江逸面色赤红,顶着强烈的抑郁,将玄关内的灵力尽数汇入田海中。忽一阵恶感袭上心头,赶忙趴在秽桶边,把胃酸和着黑血一齐喷了出来。
哗啦......
腥臭溢散而开,淡淡的白光晃在昏壁上,仿佛在嘲弄他。
江逸抹了抹嘴,眸子横过一抹凶劲。
“......之前不敢打开噬眼,是怕被灵力撑得爆体而亡,如今却正好借你之力一用!”
他口中默念晦涩的诀窍,掐诀的手指微曲颤抖,竟把那缕灵脉疏通,登时无数灵力直灌入丹田中。
“嘭!”
霎时间,一道闷响传出,小腹似泄气般扁下,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掀开衣物一瞧,才见淤血渐渐浮上腹面,变成狰狞的筋壑......
“终于打破了吗?”
江逸喃喃自语,双目中掠过一丝疲惫。此时身体破碎不堪,又无灵力可调用,正是最为垂丧之时。
可容不得他停歇,无数灵力仍不断灌入体内,再不处置,昔日云台山之险又将重现。
好在他早有准备,闭目默诵之前隐老所授的散灵口诀,奇经八穴登时闸口大开,却被一缕石寒之气钻入体内,叫他打了个寒颤。不过汹涌的灵力即刻喷出,溢散于石室当中。
此时内压不稳,灵力乱窜,江逸竭力引导,才使得上三路走【风府】、【大椎】、【神道】之脉,下三路过【命门】、【阳关】之险,左手掐诀,右手【劳宫】、【神门】喷涌而出,神与意合,足上【昆仑】淌风出谷。
浓郁的灵力化作灵雾喷出,把衣袍掀得猎猎作响,瞬间溢满壁顶,灵脉的压力却丝毫不减。
江逸只觉身体宛如一个风袋,任凭呼啸的灵风冲刷,却一丝灵力也不敢兜留。此时躯体千疮百孔,但凡任何差错,这番造化登时便会化作催命镰刀。
......
一炷香后,灵力才渐渐泄尽。他松了口气,咳出几缕血丝,忙拣起几个玉瓶一齐服下,面色才红润一些。
这些都是稳住伤势的灵药,一下肚便清清凉凉,好似春雨浸润火山。
他送出一口凉气,才去瞧石室里的景象。但见屋里浓雾弥漫,壁上波光粼粼。尽是充裕的灵力,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惨笑道:
“这儿的灵力浓度只怕可以比肩【天道】石室了,咳咳,也叫我享受一番江氶的待遇......”
玩笑过后,又凝声沉吟:
“如今伤势压下,当尽快塑造气海,若放任灵力匮乏太久,也会影响日后根基。”
......
他调息了一番后,才倒出一粒素白丹药。
此药唤作【塑灵丹】,丹上紫纹密布,湿雾缭绕,细看之下,连周遭空间都微微褶皱。这倒不是因为此丹品阶多高,而是其主味灵药——纳石精。
那日他在膳品斋中花去二十四枚族玉,大半都是花在这株灵药上......
纳石乃是天地山涧中生养出的精石,纯度越高,空间便越广阔。似仙途中的芥戒芥镯,之所以能够储纳万物,也是因为其内镶入了纳石。
而若得到千斤纳石加以熔炼,就有几率生出一滴精粹,便是这纳石精了。
修士突破丹田之后,需要在体内重塑气海,欲成此步非纳石精不可,又应了那句老话。
“夺天地之造化者,修道之人也。”
......
话说回来,江逸手握那枚紫丹,忽的一下拍入嘴中。但见一薄霞气蕴住面额,方才还苍白的脸色,此时却如璞玉一般。
药力沉下腹部,紫烟弥漫,一股温润之感淌遍四肢百骸。江逸忽感肺腑开阔,能装下南冥之水,身轻体盈,要直上九天之瑶。真可谓“脱胎换骨一枚丹,君成莫忘千尸寒。”
此时,石室中的灵力仿佛受到了引导一般,竟其向小腹涌来。
“要重塑气海了!”
江逸喜道,方才的疲态早已一扫而空。忙默诵【本源藏灵卷】中的窍决,将全部心思集中在气海上。
才见腹内那汪碧翠灵力已化作一方净池,清澈见底,缈雾生烟。一滴紫液沉在池中,凝起一道微小的漩涡。
口诀诵起,漩流渐渐扩大,而外界不断有淡白的灵力涌进池中,池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开来。
“玉墟本无物,天池当自盈。诵我大道决,藏灵入府心。天地石精目,助我来修行。一脉铸池底,三气贯天灵。灵走二八窍,诸邪无遁形......”
......
江逸周身灵力荡漾,只见数个玉瓶皆浮在空中。这边钻出一枚丹药被他吞下,那儿淌出一缕津液给他吸饮,虽然繁复,次序不乱。
石室中的灵力也不断涌入体内,每缕灵力中都夹杂着鼎元母散出的青烟,强烈的生气蔓延空府玄关。
只见先前被丹田崩伤的无数经脉,包括那缕金色的灵脉,此刻竟不断地化须延伸,直勾在那灵池面上。
池底青纹密筑,池崖符咒巧篆。池中那滴纳石精也金光四散,分作千毫融入池水之中。
哗哗......
池中旋流叠生,一浪接一浪拍到岸边。无尽的灵力仍不断灌入,那池水逐渐变成了......
隅湖......
腾江......
阔海......
渊冥......
七柱淡白色的气卷如蛟龙入海,蜿蜒的身躯钻入水面,搅起翻天巨浪。
气旋在海底凝做灵水,于是浪潮翻涌,海面不断扩大,竟与天际相连。那七道气卷晃如天边缠线一般,再也掀不起风浪。
而深渊之底,暗紫色的灵蕴逐渐散到四周八方,任周遭饿浪翻腾,它自巍然不动,带得附近灵海也寂静起来,仿佛固海之神钉。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只见气柱渐渐消瘦,终于一扭身躯,化作残气消失在天地间。
江逸分出一缕心神窥探外界,才见石室内的灵力逐渐稀薄,只剩浅浅的氤氲浮在室顶,延下缕缕灌入九窍中。
虽说【地道】石室产生的灵力也不弱,但比起噬眼所藏无疑是涓流入江。此时也慢慢从石壁渗入屋内,钻入他体内。
再內视气海,才发现气柱已剩三道,且都是苟延残喘,不久便消散于天地间。但海面邃沉,广无边际,又一阵充裕之感传来。
......
寻常修士所化气海皆是成江湖之形,再大些,也不过阔海之状。而江逸此海却广袤接天,深渊入冥,是难得的上品。以此筑基的气海,虽然同属御气境,灵力之浑厚却远超常人。
然此步还未完成,虽然气海充盈,却始终是外物。还需牵生周脉,鼎固源窍,才能将这天地造化真正融入己身。
江逸循着【本源藏灵卷】的步骤依次念动真诀,数个玉瓶浮在空中,不断有灵药钻入口中,而后空瓶坠下。
在药力和灵诀的塑造下,体内也瞬息万变起来,周脉玄关如嫩芽逢春,绕着气海疯长缠绕,连入其七十二窍内,蕴作周身之源。
气海之下紫纹弥漫,依着炼灵窍决布下三十六辰钉,灵光之间似星宿相连,固若金汤。
但见他脸颊如玉,额灵蕴精,双坠温热舌口含津,恍若成仙之象,若有凡夫俗子瞧见此幕,只怕会马上跪拜祈祷。
这一步由凡出尘,便是踏入仙途的门槛......
良久之后,江逸缓缓睁开双目,沉吟道:“体内塑造已尽数完成,接下来便是参悟窍决中的道。这石室内瞧不见日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灵力似海,腹脉充沛,磅礴的劲力溢向四肢百骸,仿佛尽力一掌便可击穿这枯寒石室。
又感六识通透,能觅周遭之元灵,气阔意达,欲揽九天之星月,忍不住要长啸一声。可自知此时冲击还未完成,若放声长啸,那一口真气便散出,是以紧闭口齿以蕴灵养神,暗想:
“我应已跨过了御气之境,只是窍决玄妙,还需一道藏气孕灵的步骤,得靠参悟经卷来完成......不过我向来勤修灵识,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便强行敛下奋意,默念窍决中的真言。
......
“......忘我守一,六根大定。灵蕴藏心,道法自然。天地不仁,万物归寂。我本属道,何异五行。窃灵偷真,暂存残驱。妄心魑思,归于玉墟......”
随着真诀默诵,石室一隅的鼎元母颜色更沉,徐徐青气腾至半空,随着灵力从他天灵浸下,心田一口真气也化至四肢百骸。
“无障无业,明心见性。他人之物,不可贪留......他人之物,不可贪留......想那族比之试,我明知名单有误却不敢发声,说起来天阁之行、青坠之赐都不该属于我,又如何能印得这句‘他人之物,不可贪留’?”
他眉头微蹙,额心一股青气缠绕,却始终融不进去,脑中竟浮现出人群中那道单薄的倩影和倔强的眼神......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