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前,魔界。
晨曦将层层今缕洒向大地,乳白色的云雾四处翻腾,恒古不息。一红一青两个身影隐于灌木中,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往来巡视的魔族士兵。
就这样看了许久,蹲得逸寒脚都快麻了。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蹲着,余光却见身旁的少女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一下。他转过头,看着她,问:“你这么蹲着累不累?”
红衣的少女看都没看他,只是摇摇头,轻声道:“小声点。”
“哦,”他又压低了声音,顺着知画的目光看去,看见两个魔族士兵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诶,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是不是想趁机探听一点魔族机密再回去啊?”
知画又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等他们离开再过去,若是正面冲突,容易引起骚动。”
“……你怎么不早说?我都在这儿陪你蹲半天了。”他说着,轻轻挥了挥手,把守在边界的魔族士兵便都倒下了。他拍拍手站起来,“都迷晕了,我们走吧?”
“……”
神农氏不喜外人打扰,神农谷的出入口也因此变化不断。知画入神农谷时,入口尚在神界,待她出来时,出入口却换作了魔界。神魔两界本就水火难容,彼时又恰逢神魔两界交战,关系便更是紧张。而知画作为凤族此战主帅,若是被魔界发现,也定当引起一番不小的骚动。因而两人压着自己的神力小心翼翼地行了一两日,这才顺利地避开魔族人员,顺利抵达了神界。
说是神界,其实几月前那里也还是魔族的领域。不过是这几月神界打了胜仗,扩充了一方疆域罢了。因而这一路走来,时常能看到许多流离失所的魔族百姓。
自古两军交战,都是百姓最遭殃,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神在堕落,又有谁能阻止这一场交战呢?
两人从交界处赶往凤族驻扎地,因已入了神界疆域,这一路倒是走得轻松许多。只是快到军营之时,路边草丛中忽而传来窸窣之声,不知是何物躲藏其中。
“谁?!”知画挥手便是一道灵光扫过去,周围碧草闪烁摇曳着,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黑熊从中爬出,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微微有血腥味从草丛中传出,逸寒上前几步,在草丛还中发现两具尸体,应该是小黑熊的父母。
小黑熊唰地抱住了他的脚便顺着网上爬。逸寒笑了笑,将其抱起来,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的眼睛,他终究觉得不忍。
因想到知画是凤族将士,他抬头警惕地看着知画,将小黑熊护在怀中,生怕她一掌过来便把他拍死了。
“我不杀他,但他终究是不能带到军营中去的,”知画见他这么看着自己,觉得有些好笑。她叹了口气,指着一处,道:“军营旁边有座山,可以将他藏那儿去。但你可要藏住了,若是被别人发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逸寒知那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便笑了笑,抱着小黑熊与她一块儿先去了那山上。
临时变幻出了一个可供居住的树洞,逸寒又在外面施了些障眼法,这才用药为其医治身上的伤。
逸寒将药轻轻抹在他身上,他也跟着他的节奏咯咯地笑起来,两只小爪子在半空中轻轻挥动着,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甚是惹人怜爱。
终是涂好了药,逸寒转过身看向知画,见她眼神也没往日那般严肃了。“给他取个名字吧?”
“嗯,”她点了点头,眉头仍是微微皱着,眼底却多了份慈爱,“沐痕,如何?”
沐痕,沐浴过刀光剑影之后,仍能洗去满身伤痕。
逸寒也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了笑。“嗯,好名字。”
心知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他便在洞里放了些充饥的食物,这才同知画一同前往军营。
此时知画已经失踪五六天了。主帅失踪,一时群龙无首,凤族军营也是人心惶惶。
知画到了军中也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先探查了一番,将内奸摸了个一清二楚。
主帅失踪,几经寻觅未果,营中将士纷纷推举皇叔鹿屿为帅。鹿屿一番推脱之后,终是呈上双手,欲接过帅印。
“慢着!”
忽然间一声威严的女声响在军营之中,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彼时朝阳正从东边缓缓升入云霄,晨曦将四周飘渺的云雾都染作了金色。少女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步入营帐之中,金光照在她身上,她一袭衣裳红得像是燃烧的烈火。
“皇叔啊皇叔,你莫不是以为,我不在了,你便能主掌着凤族大军了?”足尖点地,四处梧叶翻飞。红衣的少女每前进一步,鹿屿便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终是退到了墙角,再无路可退,便缓了声色,跪倒在地,双手呈上帅印:“末将不敢。”
“是么?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叔呢。”
鹿屿惊起,手执长剑便要反抗,她长袖一挥,灵光乍现,男子终是不敌,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她冷眸扫过地上的男子,见帐外几个士兵拔剑的手都停在腰际。她冷呵一声:“统统给我抓起来!”
足足用了半日,她才将军中奸细全部除尽。主帅回归,军心重振,夜间篝火燃起,熊熊火焰照着她的脸庞,逸寒却发现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她果真和师父口中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都不一样,对她的兴趣也多了几分。
那场神魔之争持续了整整五年,逸寒是战争的第二年到凤族军中的,一直到战争结束,他也不过待了四年。
每每在军营中,知画都是紧紧皱着眉头,就算是睡觉也不曾松懈过半分。战争战争,有胜便有败。打了胜仗时她也不曾笑过一次。有时打了败仗,一个又一个受伤的士兵被抬进帐中,让他忙得不可开交,纵然医术再好,也是分身乏术,这时知画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最艰难的一回,他们连打了三次败仗,粮草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神仙不吃饭不会死,却会消耗自身灵力。那时她整日忙着部署军队,已然几夜没合眼了。
他恐她吃不消,便熬了些安神的药给她送去。她捧着药碗一口饮尽,道了谢,坚强的眼神中带着憔悴。
另一边的龙族大军在主帅逸辰的带领下连连大胜,势如破竹。她偶然间提起这事,眼中充斥着自责之色,语气中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崇拜,“听说那太子三百岁便斩杀穷奇之兽,至今为止,百战百胜。等此战打完,我非要瞧瞧他究竟是长什么样子的。”
那时逸寒还不认识逸辰,更不知自己还有个哥哥。听出了她口中的崇拜之意,他觉得有些酸,却只是轻声安慰着:“你一定也可以的,我们会赢的。”
或许是这话灵验了吧,第二日粮草送达,凤族大军一举突围,没几日便收复了失地。
因行军打仗的关系,凤族换了好几个驻扎地,逸寒也每次在大军迁移时偷偷带着沐痕跟上。他本是想着有时间在魔界找护好人家将沐痕送去,然而军中伤员颇多,他也不便离开太久,此事便一直拖下去了。这么拖着拖着,小沐痕都长大了。
逸寒无论军中外忙,也每日抽着时间过去看看他。有时军中事务不是很多的时候,知画也会跟着一起去。
小沐痕开始懂事的时候,逸寒便常常教他一些东西。那时沐痕还不会说话,只是侧着脑袋静静的听着。逸寒讲到“以和为贵”的时候,他会乖巧地摇摇自己的耳朵,讲到诚实的时候,他又会抱着逸寒的腿蹭一蹭。知画每每看到这般场景,脸上也会露出罕见的微笑。她很少笑,可是每次一笑,便露出一个浅浅的梨窝,直直地甜到了他心底。
后来小沐痕开始学说话了。他会顺着逸寒的腿爬到他身上,用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摸着逸寒的脸,口中含糊着不知说着什么。就这样过了好几日,逸寒才听清了,原来他口中念着的,是“爹爹”。
逸寒抱起沐痕轻轻笑了笑,想了一会儿,便开始教他怎么说“娘亲”。小沐痕倒也挺聪明的,没几日便学会了这个词。
后来知画再去看沐痕的时候,那只小黑熊便死死地抱住她的脚爬到了她身上,一边爬还一边喊着娘亲。
知画起初听到这声“娘亲”也是愣了愣,脸旋即变得红红的。她这般娇羞的模样逸寒倒是第一次见。
到后来她也是习惯了这个称呼。每每沐痕喊她娘亲,她便抱着沐痕坐下,轻轻摸着他背上的毛。
这时沐痕便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在她怀里蹭来蹭去。逸寒实在看不过去,便将沐痕抱过来了。自此以后,逸寒又多教了他几个道理:男女授受不亲、别人家的媳妇不能乱碰、碰了别人媳妇可能会被打……
说来也奇怪,逸寒教他的别的东西他都学的挺快,却唯独这些道理,怎么教他都学不会。所以每次沐痕在知画身上蹭来蹭去,又抱着知画亲来亲去的时候,逸寒只能一边安慰着自己说沐痕只是个孩子,一边将沐痕从知画身上拽下来。
这“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倒是挺惬意的。如果后来,那件事没有发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