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潺湲,蒹葭漫舞,日上三竿之际,青衣少年终于悠悠转醒。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和汐夏一块儿在青楼喝酒来着,还有个白衣服的姑娘一直在给自己灌酒,他没喝几杯就喝醉了。然后呢?然后……
逸寒猛地低头,在身上摸索一阵。嗯,还好,自己还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好少男。那……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汐夏呢?他揉了揉额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白衣少年的笑容。
“……不会吧……”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三下五除二便穿戴好,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青石小路,参天巨树,秋风吹得枯黄的树叶儿沙沙作响,落叶纷然之中,白衣的少年负手而立,墨色长发随风飘扬,宛若谪仙。
白衣的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逸寒,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洁白的鞋子踩在满地落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逸寒,出来这么久,庄规可还背的出?”
“……哥……”逸寒撒娇般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还敢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我就是没去过,所以有些好奇……”逸寒举起三根手指头,小声嘟囔着,“谁知道青楼女子妆浓得跟个鬼一样,还是我家汐夏那种自然一点儿的好看……”
听见“妆浓得跟鬼一样”,逸辰不由得笑了笑,“一千遍庄规。”
“哥!哥我错了!哥哥……好哥哥……”他扯着逸辰的袖子,用尽了汐夏的撒娇战术,奈何逸辰却丝毫不为所动。逸寒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明明汐夏对自己用这招的时候那么管用,怎么自己对哥哥用同样的方法就一点都不管用。这样扯了半天逸辰的袖子,他都快要将袖子扯下来了,逸辰却还是不为所动。
“嘤嘤嘤,你就不心疼我一下的吗?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白衣的少年轻轻笑了笑,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不心疼。”
逸寒已经彻底放弃了这招了,哥哥简直就是个铁石心肠,也难怪找不到媳妇。
“呀,哥哥,我想起来我要去帮汐夏拿最后一种药来着。”先前汐夏的伤势一直不太乐观,他也不方便离开,如今汐夏的伤也稍微稳定了一些,他也差不多可以去取最后一味药了。逸寒想着笑了笑,得以地看着逸辰,自以为可以逃过一劫,不料那白衣少年依旧连脸色都没变,只是淡淡道:
“回来抄也一样。”
“……哥哥……”
白衣的少年并不理会他,只是转过了身,走了……走了!逸寒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哼,坏哥哥!”
逸辰连头都没有回,“再加五百遍。”
“哥……哥!我错了!哥……你还真走了啊……”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哥哥这个喜欢让人抄书的坏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不但改不了,还变本加厉了。先前哥哥最多让他抄五百遍庄规,他一讨价还价就可以减为三百遍。可是这回哥哥不仅罚他两千遍,还不许他讨价还价。真搞不懂逸辰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去,刚出去便看到两抹红色的身影坐在树下,正是汐夏和诺儿。也不知她们在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的。
逸寒还没有走过去,汐夏和诺儿便同时抬头看向了他。与汐夏的眼睛对视片刻,看见少女眼中的狡黠,他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诺儿凑在汐夏耳边,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汐夏便马上站起身来,双手张来地朝他冲了过去。
“逸寒哥哥!来抱一个!”
“哈?”逸寒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便直接扑在了他身上。他伸出手想接住她,手是接住了,两人却一起抱着倒了下去。
“……”
“……”
少女爬在他的身上,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头发,“你怎么不接住我?”
“太重……”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改口道:“因为你太重要了,我太紧张就没接住。”
“嗯哼?真的吗?”汐夏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嗯,比珍珠还真。”
“嘿嘿,”汐夏笑着,低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木啊,奖励你的。”
逸寒被她亲得老脸一红,转头看了看旁边一脸坏笑的诺儿,轻咳一声,“快起来,有人呢。”
“哦……”汐夏慢腾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少了身上的那份重量,逸寒这才起身。他将身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取下来,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抬头看着汐夏,“我,有事要出去几天。”
“嗯?去干嘛啊?”
那日汐夏不小心被岁浮打伤,亏得逸辰及时出手相救。事后逸辰已经将汐夏那日的记忆消去了,故而汐夏一直以为自己是生了一场大病,并不知晓那日的事情。想到这儿,逸寒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这病不是还没好吗?容我和哥哥将最后一味药取来,你便可痊愈了,好不好?”
“唔……那好吧……你……你要早点回来啊。”汐夏踮起脚,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会想你的。”
“才走几天,也想?”
“嗯,那可不,你还没走呢,我就开始想你呢。”
不对,汐夏何时变得如此花言巧语了?从刚刚一见到就有些不对劲,还是那个汐夏吗?
他反应过来,两手轻轻按着她的头审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对呀,怎么学坏了?”他挠了挠头,扭头看着一旁坏笑着的诺儿,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不由得苦笑着看着诺儿,“嫂子,你有时间还是多教教我哥吧。”
“第一,我不是你嫂子,第二,你不觉得汐夏这样子挺可爱的吗,第三,你哥……他……他现在都不和我说话了。”
汐夏与逸寒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何?”
想到今早逸辰将洗尘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笑着威胁自己不能说出去的模样,诺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道:“哈……没……没啥……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男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一天两天的……忍忍就过去了……”
“嫂子说的在理。”逸寒打了个哈欠,松开握着汐夏的手,“我有些困,先去补个觉,等我醒了就出发,你不用来送我了。”
见汐夏点头,他才笑了笑,慢慢转身回房。
秋风吹得满树落下窸窣而落,少年的脚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在二人的注视中,消失在拐角处。
刚刚离了两人的视线,他便无力地伸手,扶着墙踉跄地往前走,勉强地推开了房门。
房门刚刚打开,又被迅速的关上。他“咚”的一声倒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用手帕捂着嘴猛地咳嗽起来,素白的手帕上很快开出了朵朵血红色的花。
他将手帕收起来,又从袖中掏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穴位处。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好些了,才重新将银针收入袖中。
“我如今这个样子……又如何……保护得了你呢……”
青衣的少年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他最害怕的那天,清寒剑刺穿了她的身体,他最心爱的姑娘在他的面前缓缓倒下,鲜红的血液溅了他满脸,火红的凤羽花开了满地……
梦里的云霞被她的鲜血染得通红,他从梦中醒来只是,身边仍是被染得通红的云彩。
云朵之下是飞快后移的大地,白衣的少年就坐在红霞之上。看见他醒来,逸辰淡淡地笑了笑,将一堆仙草递给他,“你看看,可派的上用场?”
“嗯,”逸寒将仙草接过来,感受到丹田之中的真气,“哥哥……谢谢……”
“你我兄弟,何须言谢?”白衣的少年轻轻笑了笑,眼中划过一抹忧伤,“若非七千年前你替我受了一劫,今日这般的,便是我了。”
“我只是……还了那份欠你的债罢了。可有些东西……终究是还不清的……”
“你们不曾欠过我分毫,无论是你,还是神农前辈。”
“好了,不说这个了。哥哥……”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消去她的记忆?让她……永远忘了我。”
白衣的少年眉头一皱,“你们都会没事的。”
“你也知道的,不是吗?”逸寒突然笑了笑,向后仰着躺在柔软的云霞之上,“她三道封印解除之日,即是我魂飞魄散之时。”
“你曾经和我说过,不要轻易相信所谓命运。”
“是啊,我也不相信呢,可事情到如今这一步,不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吗?”逸寒枕着头道:“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可你我都知道,此劫自古无解,到头来,谁又能保证,不是一场徒劳呢?”
青衣的少年抬头看着四周火红的晚霞,眼中浮现一抹哀伤。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之间,真的只能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