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在胡椒羊肉汤的陶罐下面炙烤着，红丝时隐时现，陶罐上升起袅袅热气，屋内虽已掌灯，却仍有些昏暗，与这些热气竟形成了些许氲氤之色。
李过与魏广宗倾听着守真道长对当今政局的分析。
“三年前，大足元年（701年），皇太子李显和韦太子妃的嫡长子、邵王李重润，嫡女永泰郡王，永泰郡主的夫君、魏王武承嗣嫡长子武延基，三个人私下里议论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擅政、恣意出入内宫之事，被圣神皇帝赐死于家中。”
“三条人命里有两个人是李武家族的嫡系继承人，一个是皇太孙，一个是魏王武承嗣的嫡长子、淮阳郡王武延秀的亲兄。二张同时得罪了李武两家。”
“一年前，长安三年（703年）九月，张昌宗诬告御史大夫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引起圣神皇帝大怒，将魏高二人下狱。司礼丞高戬是太平公主的情人，因此事被流放钦州（今广西钦州），死在钦州。二张与太平公主等李氏皇族的关系彻底破裂。”
“可以说，二张兄弟已经没有其他的政治盟友，除了张氏家族之外，只有武三思这一个鬼迷心窍之人。”守真道长侃侃而谈。
“为何二张害死了魏王武承嗣的嫡长子武崇训之后，梁王武三思仍与二张走得近？”魏广宗问道。
“还不是欲望作祟！当初，魏王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太子继承大周，却因为狄相‘姑侄与母子相比谁更亲？陛下立儿子为太子，则千秋万岁之后，配祭太庙，代代相承，没有穷尽；立侄儿为太子，则未听说过侄儿当了天子而合祭姑姑于太庙’的一席话说动了圣神皇帝，重立庐陵王李哲为皇太子，并恢复原来的名字李显，大赦天下。”（注①）
“魏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病薨。梁王武三思同样做着皇太子的美梦，想要借助二张兄弟劝说圣神皇帝改变主意，改立他为皇太子。太平公主曾经让她的夫君武攸暨警告武三思，却被武三思羞辱反击。”守真道长饮下几杯酒，说得兴起。（注②）
魏广宗追问道：“圣神皇帝已经重立李氏家族的皇族地位，武三思还敢羞辱太平公主？”
“武三思只说了一件真相而已。”
魏广宗好奇问道：“什么真相？”
“当初，张昌宗本是太平公主的男宠，只因圣神皇帝的男宠薛怀义被杀，她便将十六岁的张昌宗献给了圣神皇帝。据说，张昌宗乃是绝世美男，玉貌雪肤，眉目如画，通体雪艳，毫无瑕疵，瘦不露骨，丰不垂腴。张昌宗被宠幸后，又推荐了自己的兄长张易之，兄弟二人齐心合力，把持朝政，造成今日局面。武三思是在讥笑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旧情人杀害新情人。”守真道长说着一些宫闱秘辛。
李过经常出入神都洛阳，早就听说过这些风言风语，遂不以为意，他想起一事，问道：“倘若皇太子李显顺利登基，他不会为昔日血案平反，我们只能等待下一个皇太子成为新皇，才能为我们平反。而皇太子的嫡子李重润已殇，余者庶子李重福、李重俊、李重茂，谁能是下一任新帝呢？”
守真道长脸色一怔，沉吟道：“庶长子李重福已经被封为谯王，建置官属，是一字王。庶次子李重俊被封为义兴郡王，还未建置官属，是二字郡王。庶三子李重茂被封为北海王，还未建置官属，也是二字郡王。按照立嫡立长的礼制，谯王李重福很有可能是下一代皇太子。”
“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在谯王的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李过建议道。
“此事需要你回神都之后，见到武三思府上的高延福之后，再做打算。”守真道长左手舀了小半碗馄饨鸡过来，说道。
“高延福是什么人？”
“他是宦官，祖上被抄家后，子女充为奴婢，奴契落在了武三思的手里。当年，我的从叔（裴伷先，注③）曾经救过他一命。这次，如果他还念及旧情，我等再从长计议此事。”守真道长回道。
“哇，他在武三思府邸做事！如果他是我们的人就好了，可以做我们的内应。”魏广宗吃了不少酒，兴奋的脸红道。
李过沉稳道：“还是先看一看再说吧，能够在武三思府邸做事的人，难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守真道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他细嚼慢咽吃了一个馄饨后，方道：“先接触一下吧。”
魏广宗感觉自己白高兴了半天，有些闷闷不乐，独饮起来。
李过又问道：“你要在晋阳城待多久？跟着武延秀等人一起回神都洛阳吗？”
“先不回。我还得想个法子，让武延秀等人拖延数日，晚一点再回神都。晋阳离着神都不远，不着急赶路，突厥送亲队伍也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总要花费一些时日，我慢慢想辙吧。”
李过追问道：“为何拖延数日？”
“等张太公的回信！我认为他能够以八十高龄身居宰相之位，绝不会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他跟我们一样，等了二十年，没有时间再等来下一次机会。我想在知晓他的谋划之后再回神都，也能够确定下来我将以什么身份到洛阳。”
“你想以什么身份回神都？”
“如果计划没有变化的话，我将以史上最年轻天师的身份结交神都各大皇室子嗣，游走在权贵圈子里，将神都的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这些都需要你们在暗地里为我造势。”守真道长放下了手里的碗，自信满满道。
李过缓缓点头，然后问道：“如果计划有变呢？”
“这就是我在晋阳等你送来‘计划有变’书信的理由。以不变应万变是无奈之举，我们不要将自己陷入如此的被动，那么，就需要提前知晓局势发展的趋势，而内幕消息将是至关重要的条件。”
“好！陷入被动乃是兵家大忌，我们掌握主动，进可攻退可守。明日我便快马加鞭奔赴神都，与张子敬联络上。”
守真道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不！你不要约见张子敬，而是直接面见张太公，当着你的面亲自读完这封密函，然后烧掉。之后，便是带回张太公的回复，不管他想攻还是想防，都要探知出他的真实想法。这封密函，可能只是一封问候长辈的家书，也可能是一封改变历史的战书。”
李过和魏广宗同时一怔，身体里的那点微醺之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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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狄相，即狄仁杰（630年—700年）。
注②武攸暨(jì)，圣神皇帝的堂侄，武三思的堂弟（同一个曾祖），太平公主的第二任夫君。
注③从叔，父亲的堂弟。（父亲和从叔是同一个祖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