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有驶出隧道。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萧晨光看着他。
宋穹墨在沉默,他也不知道还要问什么,刚才萧晨光的话太过于沉重,他有些不知所措。
萧晨光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宋穹墨,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宋穹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看着前排的座椅,隧道两旁的照明灯投射进来的光线不停地在撕扯他的影子,他声音很低沉,缓缓说道:“我已经选了这条路。”
萧晨光嘴角带着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父亲是一名学者,我母亲也是一名学者。”萧晨光目光看向窗外不停向后掠去的照明灯:“当然了,我曾经也是一名即将成为学者的人,研究的东西你可能觉得很无趣,语言文学。”
“我父母他们啊,研究的是地质,他们每年有基本十一个月都在地球外,有时候在火星,有时候在土卫六,我有时候很不明白,火星都已经开发了两百多年了,还有什么需要研究的?。”
“他们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我记得那会儿我正准备参加语言文学的考试。那天我在学院里复习,宋叔,就是你外公,当时还是空军少将,他穿着军服到学校找到了我,那会儿他还带了几个士兵。说真的,我那时候就觉得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然后宋叔什么都没讲,带着我就坐上了一架战术运输机,啊,那会儿我们今天坐的“麻雀”还在研发阶段,那时候是CH-107C型,就是你在新闻里看见过的那种算不上特别大的那种。然后宋叔就带我去了空军医院,在那儿我见到了我父母。”
轿车仍然没有驶出隧道。
“我父亲还好,只是少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我母亲她……我只认识她穿的那件红褐色的外套。旁边还有三具尸体,身上都穿的是地外卫戍部队的军服,你见过的,就我们过来的时候你未来的那两个教官的那种样式的军服。那三具尸体没有穿护甲,也有可能是被脱掉了,总之都是那种惨不忍睹的那种,特别是头部,三个人的头都被削掉了一半。我想你应该明白,现代医学可以生人肉活白骨,但是大脑缺失的话这个人根本救不过来,所以很明显的,有人不想让他们活。”
宋穹墨低下头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裤子,他能想象到萧晨光看见的是一幅怎么样的恶心景象。
“宋叔告诉我,我父母他们在火星南部的无人区做地质勘察的时候被袭击了。他们一共六个人,一个开装甲车的司机,三个护卫,三个护卫就在那里躺着,那个司机跟着装甲车被炸的灰都不剩。”
“他们被袭击了。你知道是谁做的么?”萧晨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宋穹墨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隐约看见了两团火,还有一些莫名的感情,也许只是他的一种思维在作怪,但是他还是觉得萧晨光当时很难过。
他还很愤怒。
“那个叫“移民防卫阵线”的组织。”萧晨光回头:“他们用导弹袭击了他们,司机当场死亡,我父母还有另外几名士兵受了伤,被他们抓走了。宋叔没有跟我讲后来发生的事,但是我能猜出来个大概。人和尸体他们是怎么带回来的我也没问,因为当时我觉得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所以我就没问。”
“我在医院里一直守着我父亲,等医生重新给他把腿还有胳膊接好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那段时间我觉得最难过的应该不是我,而是我父亲,他眼神很空洞,没有说一句话,很多时候他就那样睁着眼睛,目光一直看向窗外。”
“他应该很想念我母亲,我也想她。”
“等他养的差不多了,我一个人去了空军家属区,找到你外公。我跟他说我想报仇,他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反对,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想怎么报仇?”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我就好好想了想,开轰炸机?但是炸死他们似乎又太便宜他们了,那会儿你舅舅已经在少年营学习了,然后我就觉得成为一个特种兵应该好一些,想怎么虐杀他们就怎么虐杀。你看,我当时就是这么极端,我没想过简单干脆的要了他们的命,而是想着怎么样让他们生不如死。于是,你外公就把我送到了这里,成了一个学员。”
“我走的时候没有去见我父亲,因为我知道我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不想让他担心,于是我托宋叔去看望我父亲的时候跟他讲了下。然后我便在这里待了三年,便去了地外卫戍部队的一个装甲步兵营。”
明亮的光线从前方洒进来,亢长的隧道终于走完了。
“我去的第一年,我们营就被移民防卫阵线袭击了。那是十年前火星最大规模的一次反叛,受到攻击的不止我们一个营,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有共和国五个师,一个印度师,还有一个法国师,德国师,北美联邦两个师,这么多的部队全部都被袭击了。”
“大概十万多人吧,最后死了两万多,我们营损失了三分之一,空中战术连彻底被打没了。隔壁是十九师202营的驻地,他们也损失了大概一个连,最惨的是东边的那个印度师,一万多人最后就逃出来了几百个,据说死了三千多,剩下的要么受伤被抓,要么直接投降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战斗。”萧晨光摇了摇头,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脸上,在宋穹墨看来他整个人和刚才在隧道都不一样了。
“打了两周,我也不得不佩服叛军的指挥官,挑的真是时候,那段时间正好是火星风暴高发期,太空舰队给不了我们任何火力支援。最后一天他们的战斗机才赶来。”
萧晨光哼笑了一声,靠在座椅上继续说道:“一个和我同期的少年营学员,他就死在那儿了,被狙击炮把脑袋给削了。后来我们抓了一个受伤的俘虏,刚靠近那个白人就引爆了一颗炸弹,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大概有三米不到,反正最后地上一个一人深的大坑,那个士兵的一块儿碎肉都没找到。”
“我当时就不明白了,这群人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宁愿自杀拉个垫背的都不愿意投降接受治疗。说真的,如果国仇家恨两者结合在一起,你就真的得思考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反目成仇。”
宋穹墨看着他。
萧晨光回过头看着他笑了:“怎么?很惊讶?”
“是很惊讶。”宋穹墨点头。
萧晨光哈哈一笑:“我也是人,也会思考。”
宋穹墨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太懂政治,但是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独立呢?”
“既然你也这样想,那么我就好好跟你讲一下。”萧晨光笑容收敛,他微微侧身,面对着宋穹墨说道:“火星从最初移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百来年的样子,你有没有考虑过,两百年前的移民都是哪里的人?”
“当然是……”宋穹墨愣住了,当然是来自地球的了,所以这样讲的话他们的后代也是地球人的后代了,所以他们不应该闹独立。
“是啊,他们都是地球人的后代,所以他们有什么资格闹独立?”萧晨光点头:“但是新的问题就出现了,他们为什么要闹独立?在这之前,我想你应该学过世界历史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三千年前周武王分封天下的后果是什么?”
“中原大战,群雄并起。”
“好,那我再问你一个近点的,世界历史教材里应该有美国的建国史吧?北美联邦的前身,美国又是一个怎么成立的国家?”
“美国……”宋穹墨再次愣住了。
美国在建国时人口基本上都来自欧洲。
“你看,这便能很好解答他们是为什么要独立了。”萧晨光摊了摊手:“人都是有思想的,老祖宗也说过,饱暖思**。最初的两代人创造了可以允许他们的后代在火星生存的条件,所以便会有他们的后代闹独立的结果。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移民火星的那些载具,比如大型的太空飞船这些,他们又是哪儿来的?”
宋穹墨点头。那些都是来自地球。
萧晨光笑了笑微微偏着头,半张脸被阳光照耀着:“地球各国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成功在火星移民,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成本的,这个成本是地球各国出的,可是成本还没收回来,怎么会让他们独立?”
“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什么事都得讲利益,不能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就放弃国家的利益。他们有什么资格让国家放弃这些还没有收回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