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匆匆过去，赵氏和柳子厚对柳清秋虽有颇多叮嘱，可到了离别时又说不上来了。
赵氏说了两句，或许是因为要和孩子离别的苦难，掩面回了房里，柳子厚最后拍了拍柳清秋的肩膀告诉他路上小心，又嘱咐了陆即明几句，说清秋是个小孩，路上还请陆即明多照顾着点，便回房里安慰妻子去了。
寻常人家的离别，情感总是溢在言语之外的地方，藏匿在哽咽的话语里，藏匿在掩面擦去的湿润里，藏匿在快速转身不让孩子看到的面容里。
帝王家的离别，情感总是只在那封临别的黄纸中，也只是在那封黄纸中，那些简短的话语里，已经将所有的情感，升华，再升华，你能品出的所有辛酸不舍请一一抛去，黄纸上浓淡的泪痕也请视而不见，因为那或许是从小陪你长大的掌笔老太监对你的想念。
......
小山村里的村民听得柳清秋要去东林求学的消息，也纷纷前来为他送行。
王婆的瓜，宋婆的饼，还有村长深深地嘱咐。
“你可是我们村里的骄傲呢，去到外面，切莫玩物丧志，误了前程！”
儿时玩伴的寄望的言语和青梅竹马的期许的目光，也让柳清秋倍感肩上的担子颇为沉重，稚嫩的面庞上对了几分对未来的向往和对即将要面对的艰难的无畏。
因为众人的爱，让他前行的脚步更加坚定。
“俺们家穷，我爹年级又大了，俺是没机会去东林求学了，再过半个月，我还得帮着我爹下麦子呢。”
“你可得好好做学问，将来做个好官，到时候，俺跟着你吃香喝辣！”
“家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爹力气小身体差，我们到时候帮着照应，都是小事情，”
人群里扭捏着，欲言又止的一个，看着大家都在和柳清秋道别，也想上前说上几句，可总也想不出说些什么。
看着满脸不舍的初晴妹妹，柳清秋走上前去，熟悉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或是再也想不出说些什么，或是再也不想去想应该说些什么，初晴妹妹对着柳清秋认真的说道。
“你可得回来啊，清秋哥”
好像怕柳清秋没听清一样，初晴妹妹又拉着柳清秋的手，更加认真的说道。
“你可得回来啊！我等着你回来......”
看着从未如此认真的初晴妹妹柳清秋一下愣了神，初晴妹妹好像以为柳清秋没听见似的，拉起他的手又说了一遍，柳清秋的脸窜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看着初晴妹妹许诺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
......
小山村里，人心淳朴，从柳家到村口不到百步的路途，所有人却都走迷了眼，湿了眼眶。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们等我！”柳清秋挥手大喊道。
转头就跑出了小山村，好像再不走就不舍的离开了似的。
陆即明在他身后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又不是生离死别，为什么大家一副一去不回了的样子”路上，陆即明问道。
确实奇怪，从山村到东林并不遥远，路上途径三四个驿站，累了便能歇歇脚，村民们完全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含泪相送。
别说柳清秋现在还没有入东林，说不定去到青山也考不进东林没过几天就得回来了。
就算是真的入了东林书院，东林每年也有两个假期可以让学生回家探亲的，又怎么一副再也见不到的样子了呢。
“因为，‘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早些年从小山村走出去的那些大哥哥，便再也没有回来。”柳清秋看着陆即明郑重的说道。
“我爹说过，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想被改变，但是权力和欲望却驱使着人们改变。”
“那些大哥哥有的也成了大官，但却没有造福百姓，他们去了皇城后都再也不愿再回小山村”
“我爹也曾在朝为官，他说他看见了一些他解不开的问题，一些不愿看见的黑暗，他能力不够，所以他不想再在朝堂之上，也再难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
“而我离开小山村，从哪里走出来之后，现在的柳清秋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村民们不懂那么多，他们只知道有些人一起不回，只知道不舍，我却怕再也见不到他们。”
柳清秋解释道。
听着柳清秋的话，陆即明想起了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放风筝背古卷的二哥，是什么时候起那个二哥不见了变成了现在的陆离的呢？
”你就不怕你爹说的那些黑暗？”
“怕，但是出了小山村欲入东林，我就是想去见见那些黑暗的，听父亲说爷爷也曾与那些黑暗交手，斗争一生，想来我们柳家男儿的宿命就是与他斗争，那我更没有后退的理由了”
柳清秋稚嫩到掐水的脸上，少有的显露出一丝男儿的坚毅。
从小，他的家庭教育里便告诉他，要做一个怎么样的人，要做一个怎么样的读书人。
诗文里刻画了一个波澜壮丽的景秀河山，他想去看看的，诗文里也写出了一个无边黑暗的中州官场。
它，是会吃人的！
无数才华横溢的天才少年像柳清秋的爷爷一样前赴后继的想要改变它，可即使你的天纵之才在他面前你仍旧是难以掀起什么波澜，有的人自知无能为力，早早的离开这滩污水里，像柳子厚一样，有的人被它沾湿，才勉强脱身，像柳清秋的爷爷一样，还有的人，早已被它吞噬而不自知，成为无边黑暗的一员。
“你就不怕你会融入黑暗嘛？最后成为那个凝视深渊屠杀恶龙的人？”
“怕，可我还是想去看看那些黑暗，尽我所能的改善它，帮助别人，这是父亲从小教育我的。”柳清秋看着陆即明笃定的说道。
“我就去看看，实在不行，我也溜了嘛”正经了半天的柳清秋终于嘿嘿的笑道。
好像稚嫩的孩子举起了一把硕大的圣剑像每一个勇士一样同巨龙冲去，而冲到一半，那孩子丢下了句‘嗨呀，好重，不砍巨龙了’
陆即明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着说。
“我也是希望你量力而行。”
“你那么憎恨黑暗，去同它们战斗，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做为代价。”
陆即明看着柳清秋，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陆离，那个嫉恶如仇的二哥，从小挡在自己身前，说要和自己一起用手中刀剑斩清南剑官场，杀尽贪官污吏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沉沦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