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此时呆坐在铜镜前,几个丫鬟正有条不紊地围着她梳妆打扮。镜里的人青黛画长眉,面上敷飞霞,朱唇一点,端的是艳丽无比。
身上的红色吉服层层叠叠地铺散开来,上面用金线绣的云霞凤凰图案随着裙裾的铺展翩然出现,那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萧明非早先辞了皇帝的厚赏,皇帝为了稍作补偿,便请宫中的太妃亲自操持萧明非的婚事,弄得这场婚事格外隆重。
沈清月自是不得闲。先是拜南诏的大儒沈鸿为义父,沈鸿的妻子为义母。沈鸿夫妇代沈清月的父母完成了纳采,问名等一应礼仪。
沈清月则一直在沈家同沈鸿的女儿沈瑶一起,跟太妃身边的李嬷嬷学习南诏宫廷礼仪规矩。虽说出嫁的吉服不需她亲自准备,但其它的东西亦要她象征性地备着。各府的宗亲命妇迎来送往,更是让人应接不暇。
一直就这样忙到了出嫁当日。
沈宅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拜别沈氏夫妇,沈清月盖了喜帕,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轿。眼前红殷殷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听着外面一片喧闹,花火声与丝竹声不绝于耳,想来街上的更是热闹非凡。
过门,拜堂,沈清月最终被扶进了洞房。
繁冗的吉服铺满了床,沈清月低头透过喜帕盯着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发呆。屋子里的丫鬟喜娘竞相说着吉祥话,然而外面的舞乐声和爆竹声连成一片,闹哄哄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沈清月有些不安地缩了缩宽大袖口的左手,中指指甲里千日醉依旧严严实实地塞着。
沈清月心下稍定,眼前却突然一亮。
萧明非一身绚丽的团龙金纹吉服,墨发高束在金冠里,清俊的眉眼沾染了酒气,正灼灼凝视着她,嘴角微弯,手里金秤刚好挑着喜帕。
“想什么呢?”萧明非见她一脸呆的模样,忍住想敲她的头的冲动,挥手遣退了屋里的丫鬟喜娘。
屋里的龙凤双烛燃得正旺,沈清月眯了眯眼睛适应光线,又吸了一口气,才回过神道:“成个婚也太累了。”
“再有一个合卺礼,就可以放你休息了。”萧明非说着,从酒瓶里到了两杯酒,端到了沈清月面前。
系了红线的精巧酒杯,里面装着南诏上好的金松酒,清冽冽地散发着淡淡地醇香。
沈清月接过酒杯,与他交臂而饮。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掩,把指甲里的千日醉尽数倒入自己的杯中!
沈家祖训,凡学医者,不得凭借医药之术害人性命。她自从医以来,一直不曾违背。
今日,亦如此。
更何萧明非虽然爱捉弄她,暗地里回护却不曾少过,更是极力反对手下将士们为了保存兵力而屠城的建议,保全了东林的百姓,极力促进东林与南诏之间议和。
南诏皇帝的猜忌,东林皇帝的忌惮,他在夹缝中生的艰难,却依旧尽心为百姓求得一片安宁,她实是不想害他。
他的命,她替他偿了!
酒液入口略微辛辣,沈清月不免咳了几声,忍住了眼底的泪意。
萧明非放了杯子,伸手轻抚沈清月的脸,眼眸里似是带着几簇星火,笑得欢快:“月儿,今日我很快活。”
沈清月只觉得手过之处微痒,带起点点温热,不由得伸手握住了萧明非的手:“王爷……”
不待她说完,萧明非掐了掐她的脸,恼道:“你叫我什么?”
“将军?”
“不对!”
沈清月抬头看着萧明非微恼的样子,轻轻地唤道:“萧郎。”
萧明非带笑意的脸逐渐靠近,终是吻了上来,略带着酒意的嘴唇微凉而温柔,然而他身上的冷香却霸气地一直萦绕在鼻尖,让她心底的热意如飞火般流窜。
脸上的点点温热燃成了一片,沈清月的思绪渐渐混沌起来,残存的一丝理性让她推开了萧明非。
预想中的疼痛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好像有什么不对?沈清月暗自疑惑。
萧明非又伸手掐她的脸,这回却用了点力气:“你可真行,居然想在大婚时给自己下毒。存心让我不痛快吗?”
沈清月顾不得脸上的疼,惊得站了起来:“你你……你都知道?”
萧明非长眉微挑,犹豫了一下道:“卫轩曾经来找过我,告之下毒一事,说你必会做傻事,托我护你周全。”
“所以,千日醉让你换掉了?”沈清月实在是意外,当时的卫轩说得决绝,不由得她不信。
萧明非捉了她的手,又把她往怀里带:“他自己换掉的。他说不排除东林另有安排。”
“那……”沈清月捉住萧明非有些不安分的手,“他还说些什么了?”
看着沈清月有些关切的眼神,萧明非有些吃醋,忍了忍道:“他说,此生注定与你有缘无分,让你从此忘了他。”
沈清月有些心酸,又有些高兴。她与卫轩,应是缘尽于此,既然放手,她亦不再纠缠。庆幸的是,他的卫哥哥,终是愿意护着她的。
萧明非静静地看着沈清月又哭又笑的脸,沉默着陪在一边。卫轩看上去是个文弱俊秀的书生,而从种种行事来看,实是一个明智果决之人。他欣赏他,亦理解沈清月挂念的心思。
突然间,听到沈清月叫了一声,抬头看去,沈清月拉着他的衣角,涎着脸笑着问:“这个洞房……怎么办呀?”
沈清月真是没想到这个事情居然会是这样。这个洞房实在不在她的算计之内,她也没有主意了。
她是个傻的么?萧明非忍不住敲了敲了敲她的头,把她往床上带。他费尽心思才娶到手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那个……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沈清月连忙去推萧明非的手。
她的话自然又被无视了。
红帐摇曳地飘落,遮住了室内融融的春意。
尾声
是年九月,南诏西南部叛党起兵作乱,步步紧逼南诏国都朔原。形势紧急,皇帝只得下令新婚不久的靖王领兵平叛。靖王一路势如破竹,最终平定了叛乱。
然而就在班师途中,靖王受到当地瘴气的影响,突发不适,竟于三日后暴毙而亡。消息传回朔原,靖王妃沈氏当即晕厥。
皇帝大恸,举国大哀,军队皆缟素。靖王妃自此缠绵病榻,终在一个月后追随靖王而去。
“真想不到你竟然以这种方式离开南诏,你舍得?”沈清月掀开车辆,望了望渐行渐远的边关,对身边的萧明非道。
“勾心斗角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萧明非自在的歪在车厢一角,顺便勾了沈清月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有娘子在就好。”
“没正经。”沈清月拍开他的手。
“那说点正经的。”萧明非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卫轩给我传了信,说岳丈一行业已出关,正前来与我们汇合。他们一切安好。”
“太好了!”沈清月开心地几乎要掀了车顶,她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父母哥哥了,因着种种变故,他们连她的婚事都不曾参加。
萧明非吃醋:“难道你不想我么?”
“想想想!怎么不想?”沈清月连忙安慰道。
萧明非不语,伸手环住她,俯身欲吻。
“外面有人。”沈清月红着脸小事嘀咕道。
结果自然是她的话又被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