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地上的积雪还没褪去,它覆盖的地方,也不尽都是寒冷。积雪下的小草,悠悠地吐露嫩芽,像初生的牛犊,一副不畏惧地神情,看着积雪,细绿的叶子毛毛刺一样参差不齐。
王昊宇日后怎么过,家宝呢?
我捧着书坐在窗前,看着雪下的嫩草发呆。
我手里的《红楼梦》刚好翻到: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的确,尤三姐是刚烈的,她对自己的自尊,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是执着的,从不朝更暮改。她为爱殉情的悲壮,让人断然认为她是一奇女子。殊不知,这背后得留有多少可悲可叹!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丝丝,怎和那时的她如此相像!
然,这方法,丝丝,你不认为极端了些么?那么聪明的你,应该知道总有桥会通向对岸的。不,也许你厌倦了尘世中的纷扰,早早地去清修了。
然,逝者如斯,生者长矣!
又是一个春天了!风还带着些许的清冷,杏花却也怒放枝头!
思雨和我散步的时候,对我说“菲菲,我要去江城了。爸爸要带着我们一起搬去那里。”
看着笑魇如花的思雨,我能确定,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前两天,罗刚的八卦在办公室里狼烟四起:附近的一个矿出了事故,罗刚牵涉其中,听说已经被拘捕了。听说有见过他的人,往日风采不再,穿了破旧的棉袄,袖口都翻花了,露着大片的棉絮……
真是人不报应天报应!我心里暗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感谢我的社会主义中国!
我一直担心这个事情影响思雨的情绪,就故意问了她。她一脸的平静,只是说,恶人终有恶报。
谢天谢地,这事儿终于在她那里彻底翻篇了。
“我去哪里都无所谓,你,知道的。我就是……你看,你和我一起去吧,我舍不得你!不过,这是件大事,你得好好考虑考虑,和韩爸他们商量商量。”她继续说道。
“去了那里,我俩做个公司,那种广告的公司,我擅长文艺,你负责文字部分。我们不和爸爸的公司掺和,顺带,我们还可以进修的学习学习,两不耽误。就是,眼下的这工作,我怎么着都行,我知道,你……,你考虑看看吧。”
思雨带来的消息,我很震惊,也有些期待。
我不是对她描述的未来生活期待,我只是,对能继续我的学习,期待。
没想到,我和父母说这事儿的时候,遭到了他们强烈的反对。他们根本不同意!他们说,我抱着铁饭碗去寻泥饭碗,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一个女孩子,这样就挺好的了。
我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愈发地沉重。
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
在我想上大学的时候,我没能去,我不怪谁,只怪自己时运不济。现在,妹妹已经大学毕业,弟弟也上了大学,家里的负担也轻了好多。我就是想去学习点东西,不想像青蛙一样坐在井里。说的更深刻点儿,这几年里,我都是半死不活地活着,呆子一般的,我是说我的思想里。我无非就是顶着个躯壳,灵魂在哪里飘荡,我自己都不清楚!
丝丝的事儿,让我对所谓的感情灰了心。当然,我也不否认结婚了幸福的,像杜明远那样歪打正着的,找了个志趣相投的,还有了可爱的女儿。这份幸福,得是前世修来的,我还没到那个境界,什么时候,等我也飞升上神,老天眷顾我,也许,我也能触及那样的幸福!此刻,我不正半吊子地活着么,凑合活着么!
我的叛逆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是逆生长的生物!
从小到大,我忤逆过父母两回。
第一次,是我刚刚上小学。那会,一年级提早要我。我打小就是听课,就会听课,你在下面怎么玩泥巴,怎么喊我一同玩,我一个字儿都听不到。老师说的话,我倒是半个不差的全说一遍。
不是一年级提前要我,是报户口的弄错了,给我写大了一岁,那个年代,这是常事儿。户口上的年龄已经到了上一年级的档了。我不懂那个,爸妈给我解释,我也不明白。
孩子的心情,其实很怪,我就觉得一年级的老师,比不上幼儿园的安老师,我就想等着和安老师一起上小学。我们那会儿,老师是从幼儿园一直教完小学毕业的。
母亲把我送去一年级的班级里,我跟着哭着走出来。再送去,还是哭着跟回来。一来二去,惹火了我妈,她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挨打。我依然跟着她回来。
老师和父母没办法,我又回去我的幼儿园,找我的安老师了。
第二次忤逆,就是这次了。
我再次和他们谈,我要去北京的事儿,其实就是知会他们一声,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父亲的脸气得铁青,就是不许去,你才多大,能看到哪里,能看到多远?
“我就是要去,我都多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想要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清楚。”我堵回爸爸的话。
“妈,求你了。你们也知道,我在上师范的时候,就是被折断了翅膀的,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平和的生活,可那只是表面,一种对生活地低头,我的心里有多不甘心,你们不能体会到。梦想,在一开始就被掐断翅膀的滋味,一直折磨着我,而今,我自私一次。原谅我的不孝,不能听你们的话了。”
……
“你要是去,韩菲,你敢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了……”争吵到激烈处,父亲怒了。
“不回就不回,你们多保重!”就这样,我拧着父母离开了家门。
这样的叛逆,我心里是不好受的。转身的霎那间,泪又如雨下。可我就是没回头,一直没回头。
办好了一切的时候。王昊宇来找我,他听说了,我要和思雨走。
他说,我来给你送行,然后腼腆的一笑。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可能看不起我,我也不配给你送行。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段时间里,我把楼房卖了,还了债,还好,店算是保下了,我们父子还有口饭吃。我好好经营,日子也还凑合过。我知道你心疼家宝,告诉你这些,让你心安。
他停下来缄口不语,我长出了一口气。
丝丝泉下有知,她也会心安的。王昊宇,谢谢你!
听到谢谢,他仿佛吃了一惊。
看到你像个爷们似的活着,我感到欣慰,我替家宝谢谢你!希望你记着我的谢意。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失误也好,错误也罢,丝丝永远地停在了她25岁的芳华,这个坎儿,我永远也迈不过去。我们既不是朋友,我也没法把你当敌人,家宝是我们联系的纽带。这个关系很奇怪,我们只能这样别别扭扭的一辈子!
说着说着,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尽力阻止它不让它流出来,生生把它憋了回去。
王昊宇也滴了两滴眼泪,然后他拿出了家宝的礼物。一幅孩子画的画:画上歪歪扭扭的画着我和思雨,头是红色涂就的。思雨的头是爆炸的鸡冠子头,我的呢,像樱桃一样简简单单地吊了个马尾。思雨的眼镜也出奇的像,我俩的身体是黑色的线条,仍然歪里歪斜。画里并肩站着的我俩,下面有两个字。线条不完整,甚至缺胳膊少腿的两个字,我仔细地辨认后方认出:妈妈!
强憋回去的泪水,哗哗如雨下!
初来江城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忐忑不安、跃跃欲试,还有初出樊笼的小鹿一样,怕生!都有!那种对未知生活的恐惧和向往,两种相反的情感一直驱动着我的心。
我从自己不多的积蓄里抽出一点儿,租了个地下室的睡铺,仅能睡觉和上厕所的地方,开始了我的北漂生活。
开始的三个月里,我都在熟悉自己要干的事儿。我和思雨一道学习的时候,觉得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复杂。当然,我们也有一头雾水的时候,当专业上的东西不对接,我俩一筹莫展的时候,是一天都想不出一个点的,那才叫人发狂!就像,你可以想象,你在电脑里下载一个应用程序,开始,你找不到合适的网站,没有网址直接等着你,你只能自己找,翻天覆地的搜寻后,找到能下载的了,下载个软件包,你又不知如何是好了。然后,麻爪一样的应对这个祖宗!然后,对付完了它,下了个长相一样的应用程序里,内容不对,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总之,五脏不全……
好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思雨我俩实在商量不出对策的时候,就去找孟爸求助。除了可以动用公司里的资源,我俩还把和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广告公司,当成是实习阵地,借着公司的名义,去对方公司里走马观花的参观,假装不懂地问这问那,然后,丰富自己的羽翼。
三个月后,我俩的麻雀业务公司,如约开张!办公设备简陋至极,租下的一个档口,放了几张办公桌,外加两台电脑,整个屋子里,思雨我俩,外加一个小姑娘,我们三个女人,在四九城里开始了我们的吆喝,而不是大唱特唱京戏!
这些东西,都是从孟爸那里贷款来的,思雨我俩是签了合同的。钱是一定要还的,虽然还本不管息,可看着,也像天文数字!
第一个单子,是天上掉的馅饼。我们就在这个房间里签的!前来签约的小伙子,刚来的时候,我看着就眼熟,怎么追问思雨是不是认识,她都说不熟悉。
想了半天,我才想出来:豆瓣,你是豆瓣对不对?
看着他点点头,我兴奋地无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