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这男男女女可真有意思,一个书生不做男人,一个女子想当女人。”
真名为奉飞的童颜稚子捧腹大笑。
没过多久,那童子似乎就像凡人有些缺氧一般,吐纳有些吃力。
“不行不行,刚才晃来晃去的,景色转变的太快,现在头有点晕。”
小童子趴在云上,两只小脚丫荡来荡去,看着重重黑云下的皇宫大殿。
“介甫,你们还真是神仙打架啊。”
仁武皇帝望向窗外那尊千丈大佛,佛像散发出浓厚佛光,感慨说道:“夜色渐冷,介甫不如尝尝此杯清茶,暖暖肠胃也好。”
仁武皇帝将自己身前茶杯缓缓推向了黎嗣源旁边。
成何体统!难道要天下尽知你宰相黎嗣源,不知朕仁武皇帝吗?
黎嗣源自然明白陛下深意,此刻跪下地去,似带有后悔之意说道:“陛下,臣绝无借朝改之事留青史之名的心!”
仁武皇帝龙颜大怒,吓坏了寝宫内一并大小宦官,此刻都纷纷跪下身去,口呼“万岁息怒”四字。
“介甫啊,起来吧,你我君臣几十载,可谓是肝胆相照,你的意思孤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仁武皇帝轻叹一声,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一二,便聊起了夜色。
“咦,今天月色极为古怪,偶尔圆月如大盘,偶尔偏又如那朔月之时,竟是丝毫不见月亮。”
“月有阴晴圆缺。此时此景,倒让寡人联想起自己这几十年的天子生涯,如今举头看那欲出又藏的玉盘,颇生愁丝啊。”
在仁武皇帝的示意下,黎嗣源早已起身落座,此刻也是重归平静神色。
“依老臣看,陛下之忧,怕也有那国库空虚之愁吧。”
仁武皇帝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嗣源,点头说道:“卿可解忧?”
黎嗣源却没有立马回答圣问,先是开口说道:“陛下令天下休养生息已有几年,如今国库内仍然鲜有财帛,自然免不了有些遗憾。”
仁武皇帝目光如炬,知道这老小子心中必定早有良策,才会卖起关子来,故而连忙催促道:“就你我二人,磨蹭什么?赶快说与朕听听。”
黎嗣源笑着回话。
“四封之内,莫非王土。大丰天下,全国之地有两种。一部分是将耕地划作井田,赠予天下百姓,只是根据租调收取少量赋税;而另一部分便是耕地之外的山林池泽。这部分非耕地,本就是陛下的,陛下是天子,那这些山林池泽便又可以看作是国家的了。只要陛下下令,将山林池泽衍生的盐铁一行收归国有,然后凭着盐铁赚取财帛,自然便可使国库充盈了。”
仁武皇帝若有所思,口中反复念叨“盐铁令”三字,就是不答应也不拒绝。
黎嗣源深知圣意。
陛下啊,是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抢走了大丰太多目光,此刻正在等自己给一个济世又救主的万全之策。
“陛下。旁人私营盐铁,终归是落入了自己银包,饱了自己。若陛下将其纳为国有,便可富一国财政,从而为天下苍生大计。御史大夫虽监察百官,但朝廷设此职位本就是为天下良政行事,此盐铁政策由他当朝提出,也未尝不可啊。然后介甫亦在旁压势,陛下方可圣断,也好省去朝中大员们的一些反弹。”
仁武皇帝呵呵一笑,开怀说道:“介甫此话说得露骨了,不过却甚合朕意啊。哈哈哈哈,介甫啊”
仁武皇帝转头望向身边这个已经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人。
“想起来,你我君臣这么多年,一转眼,便都老了。这要不了几天,就是长衣山狩猎了吧。”
黎嗣源终于抚须而笑,与对面这个老人一起聊起了家常。
“万岁,我们那些公子爷们,是没过几天便要去长衣山走走了。”
“这些小崽子们,平时在京城耀武扬威惯了,去远一点的地方,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哈哈哈哈哈,陛下莫不是也想一同前往?”
“孤这把老骨头,去那儿遭什么罪,不去不去。”
“介甫还想与陛下打一小赌呢,若是这样,便又不知道该怎么赌咯。”
“小赌就小赌嘛,你可不能给孤使诈。”
宫内又响起一片欢声笑语,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有过一般。
宫外云端上,名为奉飞的小童子此刻正手舞足蹈,开心不已。
“好玩,好玩。小爷我就逗逗这憨憨皇帝,看他那样子,可真是好玩极了。”
奉飞仙人将那月亮一会儿藏于云后,一会儿又是吹走大片黑云,露出整个月影,好不快乐自得。
太尉府。
闻人袭老将军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此刻与太常沛友常闲聊于书房之中。
“太常大人,你是知道我闻人袭这破脾气的。祖宗古训,闻人家族不得轻易预闻朝政,闻人袭自幼便已记在心中。所以太常想让我在朝野上下几百号人的面前,数落那黎宰相,是断不可能的事。此事休要再提!”
虽说闻人袭态度不好,沛友常此刻也是镇得住气,与这老朽打交道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心中的那些沟壑,还是明白一二的。
“太尉大人虽说出自将门之后,掌管军权大事,军中任人也向来是远离庙堂。但只要我们文官这里被黎嗣源撕开了口子,恐怕武官那处也不见得能省下几份心啊。说起来,老袭啊,你我同为名门望族之后,早就身在这乌烟瘴气的江湖之中,哪能真做那壁上观的散人哦。”
“哼,自古以来,好的坏的,都是被你们这些捉刀客讲完了,我们这些个武人,掺和进这潭子脏水,最后又能落得几分好处?”
沛友常摆了摆手,又是说道:“人心中的魑魅魍魉,可会只存于文人之中?难道是我们文人读多了书,养出来的鬼怪?我看不是这样的,佛家说那妄念,其实早就根植于人心之中,反而是只有听进去了先圣的谆谆教诲,才可以驱之一二,可正衣冠养高德。”
“我闻人袭可就要问你老书虫一句,你又听进去了几处圣贤言?你若是真听进去了,岂会拦着那黎嗣源开设恩科,广开言路?反正都是你们这些道理大的人说话最管用,我闻人袭觉得,多些不同的读书人,反是更好。”
“老袭啊,你这就是钻牛角尖里去了。我沛友常在看千秋社稷,看国运万年。”
“反正你我心知肚明,这朝野上下,除了他黎嗣源算个真的读书人,其他人啊,谁肚子里没有点小打算。”
沛友常听闻此话,竟是拍手称快。
“老袭这句话,就把咱们拉回了这茶米油盐之中咯,这才是你我两个人应该聊的东西嘛。”
太常沛友常站了起来,笑望向房外,声音洪亮道;“来人啊,把东西拿来给太尉大人掌掌眼!”
话毕未几,便有几个力气大的汉子抬进来了几个珠宝箱子,其中赫然就有那洗窑四足玉砚。
闻人袭悄开双眼,仔细看了看房内宝物,没有说话。
“听说内廷司那小女,可是在王大人面前打了保票,要在一年之内婚嫁。我看啊,大武将军与那王思若确实是天生一对,找机会我也得和王大人多喝几杯好酒,谈谈此事才行。”
闻人袭大笑起身,眼光瞥了瞥那洗窑四足玉砚,内心鹊喜不已。
好家伙啊。
又在此时,有一身穿华服的小公子走了进来,也不与人打招呼,上前就开始翻弄屋内的珍珠宝物。若寻得心仪之物,还要用嘴使劲咬咬之后才肯罢休。
“没点规矩,还不见过沛伯伯?”
小公子听得此语,才执礼而敬。
“无妨无妨,我观小武公子倒是有几分老袭你的风骨,很是人才。”
闻人袭虽说是一介武夫,但说到底也是出身名门望族,此刻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老小子是在骂人,便也破口而出。
“沛小子,我闻人袭怎么听着你是在骂我这儿子见钱眼开呢!”
沛友常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夸你呢。说小公子是出林乳虎啊。”
“沛友常,你信不信我就取下墙上弓箭,射穿你这张臭嘴。”
“哈哈哈哈,老袭莫怒,你的射术,我几十年前就领教过了。现在嘛,该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互相较劲的时候了。”
“你是说那长衣山狩猎?哼,有什么好期待的。闻人大武要是拿不到个第一,我就让他当着小武的面,吃掉后院整个马厩!”
仙人鱼钩微动,视线落处,恰是那闻人大武所在书房。
闻人大武手捧一本圣贤书籍,嘴中念念有词,很有书生风范。
马上就又能见到我思若妹妹了,开心真开心。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这样算来,我闻人大武岂不是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思若妹子了。
唉,秋风最是捉弄人,净把相思当枯藤。
“哈哈哈,这小子,可比隔壁房间里面的那两个老小子要有趣的多。这打油诗作起来,有模有样,颇有我的风采嘛。”
有一顽童,此刻又在哈哈大笑了。
不仅如此,童颜白发自名奉飞的仙道,还略施法术,使太尉府前刮起了一阵秋风,然后又变作闻人大武的模样,在那儿可怜兮兮道:“唉,秋风最是捉弄人,净把相思当枯藤。”
由于无人持竿,鱼钩便随风飘动,一路过去,渐渐勾起万家灯火。
有那深夜苦读的拼命书生,此刻正于房中头悬梁。
有那家中付不起油火的贫穷小子,偷偷凿开了自家土墙,借着邻家灯火,仔细学起了书中学问。
有那从大丰南国远道而来的游子,此刻弯下身去,掬起溪中一捧明月,喝了下去。
也有那生前凄惨的孤魂野鬼,不忍看着路过的落魄书生破伞淋雨,便主动化作一顶小伞,缓缓游动于书生头顶上空,为其遮雨。
......
圣贤多学问,在每个想要求学求思的读书人心中,不拘于门第,只受限于一颗心而已。
鱼钩之上,月色当饵,便串起句句书中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