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人仍惊慌未定。
军子在寒风里点燃一根烟,意犹未尽地说:“要是刚才能亲眼目睹这一切该多好。”
我走在军子身后,说:“别傻了,要是你能亲临现场,恐怕现在你就尸骨无存了。”
军子回头解释,说:“当然我的意思是我能看到这一切,而这一切又影响不到我,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世事......哎呀!”军子不慎滑倒在地。
军子从容站起来后,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世事难测啊。”
这时,我发现与我们同行的马飞一言不发,而且面色忧虑难堪。军子也意识到这一点,便问:“小飞同学,怎么了?你是不是也为刚才没有能亲眼目睹这一切而感到后悔吧?”
马飞一脸的惊恐,摇头说:“不是,我怕下一刻我身边也会有突如其来的爆炸,那样我就会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得离开这个世界。”
军子假装镇定,不以为然地说:“不会的,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马飞说:“军哥,你想啊,没准哪天你走在马路上就被开车的酒驾无缘无故地把你撞了,没准你去趟超市就能碰到持刀抢劫的,没准你待在屋里睡觉地震了。”
我说:“小飞同学,你这是居安思危的想法,都是小概率事件。”
军子立刻改变立场,说:“想想吧,小飞同学说得有道理,有道理。没准马路上没有井盖我们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没准街坊领居吵架扔出的东西能砸到我们,没准哪天天上掉下的飞机也能砸到我们,没准哪天下流星雨也砸到我们,太多没准了。世事难测嘛!”
瞬间我们觉得四周都充满了危机,安全感全无。我们感觉危机四伏,在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我们对身旁的环境和人都保持着警惕状态。
正当我们高度紧张时,发现前方有一家彩票站。我们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屋里坐着几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们正面对着墙上挂着的历史开奖数据精心研究,并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不规则的纸上一边写画,又一边涂改,时而豁然,时而疑惑。
我和马飞各随机了一注。回头只见军子从杂乱的桌上找到一支铅笔,也开始对着墙壁一阵思索。按照数学概率分析,我们中奖的概率是亿分之一。而我们这些常人又没有对未来的预知能力,虽然这看上去特别简单,就是一组数字,可是把它们拼在一起就麻烦了。别说是彩票,就连我们明天吃什么我们都难以预测。这让我想起了那些算命先生,他们与我们素未谋面却能对我们的过去了如指掌,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又能占卜吉凶,虽然觉得是迷信,但有时候确实说得八九不离十,非常没有科学依据。所以,我很好奇他们到底能不能在预算彩票上占卜一卦。
马飞坐在军子旁边,盯着墙上的历史开奖数据,问军子:“军哥,算好了吗?”
军子胸有成竹地说:“马上。”
我有点好奇,说:“你是依据什么来算的?”
军子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了一个2,说:“数学概率。”
我说:“你上学的时候,你们数学老师不会上课教你们算彩票吧?他老人家中过奖吗?”
军子继续写了一个5,说:“没有,凭感觉嘛。”
马飞说:“什么感觉?难道买彩票也要灵感吗?”
军子又改口说:“是直觉。”
我看着军子已经写到最后一位了,说:“这组数就是你的直觉吗?”
军子说:“其实吧,这是我的生日。”
我和马飞面面相觑,不知该对军子说什么好。只好盯着墙上一堆无规则的数字,脑袋都大了。
军子的最后一位写到9,说:“我的幸运数字就是九。”
军子让售票员打出了一注,顺手把彩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又把自己刚算好的那张纸撕了粉碎,生怕别人也买了自己的这组号码。
六十九
出了彩票站,大家的心情明显好转了不少。好像明天开奖以后,自己肯定就能中五百万似的,心猿意马着。
马飞问军子:“军哥,假如你真的中了五百万,你怎么办?”
军子眉开眼笑地说:“首先在市区买一栋洋房,再买辆好车呗。”
马飞说:“那假如你中了五十万呢?”
军子脸色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说:“那只能先买辆车了。”
要是换成以前,军子肯定会不假思索地说要买房,而现在的改变我想一定是在上次去马飞学校时才有了这样的想法。我说:“为什么不买房了?”
军子说:“房子没有车方便啊,要是买了一个房你整天待在家里,岂不是把自己囚禁起来,有车就自由多了,想去哪就去哪。再说了,你花那么多钱买个房,出门以后跟朋友聚会,朋友肯定不会问你在哪买的房。二环也是一把钥匙,郊区也是一把钥匙,租房也是一把钥匙。碍于面子,还是一辆车好点。最起码它能摆在大家面前。”这让我想起了马飞学长的女友傍上的那个司机。我想这个世界太爱慕虚荣了,也都太注重外表。所以上当的总是那些不切实际的人,这样的人也确实“活该”。
马飞突然又把奖金降了十倍,说:“那五万呢?”
军子开始不说话了,表情略显失望。思考了几分钟,说:“假如我真中了五万,我也得买辆车,就算是夏利奥拓也好。”
马飞继续,说:“那要是五千呢?”
军子从失望中走出来,说:“那我就再买辆摩托车。”我觉得军子已经对车到达执迷不悟的态度了。
马飞再降低十倍,说:“五百?”
军子这次回答地干净利落,说:“自行车。”
马飞说:“五十?”
军子说:“二手的自行车。”
马飞把奖金降到最低,说:“那要是五块呢?”
军子说:“那我只能再买两注彩票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幸运现场的事,我说:“这次可没有上次中苹果的概率高,你可千万别再冲动消费了。”
军子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说:“放心,这次不会冲动消费了。我就买了一注。”
第二天,我们在网上查看开奖结果时,弹出一条爆炸性新闻。那就是昨天的爆炸事件,大致内容是一个外地人在本地租房,并私造烟花爆竹,不慎失手,人员伤亡暂时无法统计。我们三人同时感到汗颜。
回头再看开奖结果,发现我们三人买的彩票居然一个数都没有中,我觉得这种几率挺大,开玩笑地说:“下次,咱们再买彩票的时候,把我们彩票上的数排除掉,肯定就是大奖了。”
军子并没有气馁,说:“我决定了,以后每期都买,不多买,就一注。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也就二十块钱吧。少抽一盒烟,顺便把烟戒掉,你看,一举双得。以后,我就从烟民转型成彩民了。两块钱,买个希望,不贵。”
七十
至此以后,军子果然顺利从烟民转型成彩民了。烟抽的越来越少,可是彩票却越买越多,没有像当初军子说的那样一期只买一注。之前,军子只会跟注,可后来跟一些彩民切磋学习了以后,又学会了倍投。这无疑加重了军子的经济负担,军子却对此持着死不足惜的态度。
军子说:“既然生活已经这样窘迫了,何必再去计较几块钱的得失。这几块钱只能延续你的窘迫,而买了彩票就会有希望,说不定你会摆脱这些。”
我劝说:“你这么做,没有后路怎么办?”
军子一脸的豪情壮志,说:“做大事就该破釜沉舟!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说:“你的船都沉了,怎么到桥头呢?”
军子面露尴尬,说:“不怕不怕,我会狗刨。”
就这样,军子摆着狗刨的姿态过着这个冬天。人们愿意把失意的时期唤作冬天,又在冬天里蛰伏着,卧薪尝胆着。军子也是这么做的,军子喜欢这种状态,他认为他的春天离冬天不远。马飞把精力再次投入到游戏中,因为到了年底,他开始挣房租费。
而我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冬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睡醒后,我会在小区附近走走。大多数会选择在中午或下午,因为这个时候是一天最暖和的。小区门口有一位摆地摊卖水果的农夫大爷,他每次看到我们三人从小区出入的时候,总是一副疑惑的眼神。我想,他肯定是在想我们整天窝在小区,没有工作,是靠什么维持生活的。在他的眼中,我们或许就是啃老族。
躲过农夫的眼神,前边就是一条繁华的街市。我个人特别讨厌这里,因为每次路过这里,总会听到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要么是跳楼价,要么就是清仓处理,要么就是老板跑了处理皮包,这些我都能忍受并且忽略。但令我最难以忍受的就是一家珠宝店,卖珠宝的果然财大气粗。珠宝店墙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电视荧屏,荧屏的亮度完全到达了刺眼的地步。荧屏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说着一些广告词。广告词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小孩难过地数落一个九、两个九、三个九,然而到四个九时,小孩突然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四个九真永久。”而且是反反复复播放这一个广告。
接着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往左走有一个很小的公园,这里一般是遛狗拉屎的聚集地,来公园散步的人要是走路不小心总会有踩狗屎运的唐突。路口往右是一家KTV场所,这里每当夜晚来临,才会热闹起来。而KTV场所旁边坐落着一家女子医院,医院再往前就是一所大学。
路口直行不远处,就是上次爆炸的现场。我发现这里已经开始建起了楼房,这让突发奇想到上次的爆炸并不是像新闻所说的那样,有人私造烟花爆竹。这看上去更像是一次爆破行为。因为这样一来,可以省去不少拆迁费和面对一些钉子户的阻挠。当然,这一切都死无对证了。但我好奇的是,新闻是怎么得知有人私造烟花爆竹这件事。
七十一
时光悄然飞逝,我们却对此不知不觉。我知道,时间永远不会停下来,它也不会倒退,更不会快进。我们在时光里生活,安于现状,且不思进取。今天总是延续着昨天,假如回头想想昨天做了什么,可笑的是居然什么都没做。后来,我就特别害怕睡觉,生怕一睁眼就是第二天。因为那就意味着生命的荒废。
所以,每当到了夜晚我反而难以睡眠,我观察着夜色心中感慨万千。黑暗依赖着皓洁的月光,雾霭又与寂寥的空气缠绵,快乐被空虚束缚,那无助还是那样不依不绕,无奈咆哮着,希望早已被放逐。青春被这种日子蹂躏,意识没有反抗,生活依然继续,青春却付诸东流。
这将会成为历史,这将成为回忆,这将成为云烟!现实埋葬了过去,又把将来出卖。流星划过天边,我们是该去探望它来的地方?欣赏它的光芒?还是指着它坠落的方向?这些日子又是拿什么给我的?一段转而即逝的画面,一片弱不经风的云烟,一堆漂零的碎片。
有时候,我就看着路上的行人。我感觉他们像是一只只蚂蚁,每天忙碌地不停,挤公交、上下班、应酬吃饭、见面交友,看似非常充实,可仔细想想他们跟我们差不多,也是今天延续着昨天。你总不能说今天挤公交的时候成功占到一个座位而感到自豪吧,你也不能因为你为老人让座而感到骄傲吧,你肯定更不能因为上班迟到老板不罚你,你会感激他吧。如果你觉得这些都非常有意义的话,那只能证明你的生活实在太没意思。
直到有一天,我侥幸来到那个小公园,才决定告别这段日子。因为这一天,我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休息时,我偶遇到了蚊子,我感觉春天已经到了。其实,在生活中,我们的烦恼就像蚊子一样,它不请自来,它若即若离,它挥之不去。它悄悄而来,吸了你的血。它又匆匆而去,给你留下痒痛。你若重视搔痒,随生一片伤痕。你若忽视忍耐,便不治而愈。
我决定来一次远行。
回去以后,我把想法告诉军子,军子的反应是:“你要去哪旅游?”
我强调说:“是远行,不是旅游。”
军子说:“不一样吗?都是游山玩水。这么冷的天怎么想到出门旅游了,要是我的话,我宁愿待在屋里,你出去多穿点,别冻感冒了。”
我说:“现在已经春天了,不冷了。”
这时,马飞从学校回来,拿着一把雨伞,进门说:“我看这天要下雨。”
军子曲卷成一团,整个身体都在椅子上,说:“这么冷,怎么会下雨呢,要下也得下雪。”
马飞说:“你看,外边的天雾蒙蒙的,都好几天了,估计要下大到暴雨。”
我说:“春天怎么可能会下暴雨,春雨贵如油,没听过吗?难道你看天气预报了?”
军子把腿放下来,翘着二郎腿,说:“这年头谁还信天气预报啊?”
马飞推开窗户,说:“你们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我和军子同时把脑袋探出去,军子解释说:“小飞同学,你别无知了,这是雾霾。”
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念,趁着雾霾还没有笼罩整个祖国河山,赶紧到天南海北走一走。
晚上,军子接到房东的电话,说要我们把东西搬走,那里马上要面临拆迁了。
第二天,我和军子来到我们租住的村子。这里已经开始有拆迁的住户了,村子附近建起了简易房,这些无疑是供那些建筑工人居住的。说来可笑,这些卖苦力的工人建造了一辈子楼房,到老的时候,未必有一栋房子是属于自己的。我们显然不能说这是一种奉献,只能说是一种贡献。
我们仓促地把行李收拾好,路过村中央的小卖部。我发现,军子在村子里的那些忘年交,个个从朴实的身影中走了出来。虽然他们的地位没有升高,但是身价涨了。以前是一堆脑袋凑在一块不分彼此,现在个个腰板挺直,抬着脑袋,用俯视的眼光观看下棋,加上鄙夷的口气,说:“将他,将死。”就连平日抽的那些卷烟都升级成了那种印着“吸烟有害身体健康”的香烟。这时,军子的这些忘年交注意到我们,见我们拿着行李,给我们打招呼,说:“小伙子,这是要去哪?不在这住了吗?”
军子回道:“听说你们这里要拆了,我们只能搬走了。”
有个大爷说:“小伙子,别担心,过两年这里就盖起来了,到时候你租我家,我给你便宜。”
军子说:“谢谢,那我有事,就先走了。”
又一个大爷挽留道:“别走啊,小伙子,好久不见,杀两局再走也不迟。”
听着身后充满幸福的笑声,我们渐行渐远地离开了这个村子。我知道,这里不久就会被高楼大厦所取代,到时候肯定没有这块石棋盘了。眼前的一切终将会成为过去。
七十二
很快,夜幕降临了。
军子又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上,马飞已经开始忙于毕业的事宜,所以很少来工作室。
军子坐在电脑前问我:“你真打算去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是。”
军子回头,质疑我说:“你的盘缠够吗?”
我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说:“我不管那么多了,我是不会再等下去了。我怕等到有钱的时候反而没有了时间,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有时间的时候没准就没心情了。就算什么都有的时候,我怕环境已经没有了。”
军子听完后,没有说话,又开始在电脑前操作。我突然觉得军子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荒废掉,但我又不能给他指引他应该走的道路,只好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就这么一直下去?”
军子突然静了下来,沉默了好长时间,只能听到电脑散热器的声音。军子叹了一大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成功与否,这也会过去,会过去的。”
我决定现在就开始我的远行。为了不让在途中感到孤独,我想找一个伴侣。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姗姗。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借军子的手机联系到了姗姗,并约她在火车站见面。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提前赶到了火车站。我站在候车室门口等待姗姗的到来,此时的夜风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冷了,夜已经尽其所能地黑了,那些要坐火车赶路的人没有把夜色放在眼里,依然络绎不绝。
我目视前方,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慢慢走来,她正是姗姗。我发现她已经剪了新发型,而且还打了耳钉。她见到我,笑眼对我,说:“你这是要去哪?”
我看到姗姗后,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姗姗突然踩了我的脚一下,说:“问你话呢,你这是要去哪?”
我回过神,坦然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反正这是一趟远行。去一个没有雾霾,空气新鲜,没有汽车尾气,阳光和煦的地方。趁着环境还没那么糟,赶紧出去走走。”我盯着姗姗,问:“你来吗?”
姗姗听完后,低下脑袋没有回答。
我也沉默了,但我已经决定要开始这段远行了,纵然孤身一人。我转身走向检票口,这时我发现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此刻的心情用言语已经无法形容了。
我含情脉脉地回头,只见那只手的另一头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检票员,他正以严厉的眼神审判着我,喝令我说:“同志,你的背包需要安检,谢谢你的配合。”
我无话可说,只好把背包放下让他们检查。
等我再背起背包的时候,我发现有人轻轻地挽着我的胳膊。我的心猛然暖了一下,因为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