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冕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寻只有晚上才开的夜来香,没想到在异地见到叶晚。他一面问候老板的掌上明珠,一面心里担心:是不是老板派他陪着匪二代叶弗温叶大公子来此参拜祖宗先辈终归还是不放心,又派别人陪着叶晚来了?想到巴大仙和叶晚平日以师徒相称,叶晚常往巴大仙处求教,便问起是不是巴大仙巴神医也来了啊?
那叶晚没回答吴冕,只是看着吴冕,表情与其说是惊讶,更多了几分不解。吴冕见她不吱声,也感到莫名其妙。在山寨中,这叶大小姐可是出名的热心和平易近人,平时见到别人都是主动打招呼,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喜欢说话了?又见她脸色煞白,白的好似涂了好几层雪花霜粉,那露在衣外的双手也似刚从面缸中拿出来,白的有些过分。要知道在山寨里可是很少见她涂脂抹粉的,即便如此,吴冕也觉得她长得比当初在笃行书院所见的九成九九九的女士子要美。谁让人家美艳天成,就是有这种自信。可再看此时的叶晚,心里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爱打扮了?
吴冕直勾勾看着叶晚,心里满腹狐疑,不过觉得这叶大小姐即便涂了粉也好看的要命,真可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那叶大小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侧过脸去,问了一句让吴冕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是何人?!”
吴冕被这句问话给整蒙了,想说我是您曾经的病人、您曾经是照顾我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啊,又想说我是您未来继承马匪产业后的马仔啊,才十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了?又琢磨这问话定是叶晚与他开的玩笑。不过听她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再看她那孤傲疏离的眼神,又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正在吴冕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那叶晚又问了他一句话,这句话更是把他智商打回到襁褓吃奶时的状态。
“你能看到我?!”
吴冕心中忽然来了火气,想说我不但能看到你,而且还能摸到你,要不要试试?此时他愁眉苦脸,想埋怨这叶大小姐怎么会如此开玩笑耍人,可看了对方也是满脸疑惑、天真无辜的表情,心里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叶晚又在追问吴冕是不是真能看见他,吴冕想说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你,话到嘴边,只变成蹦出的一声鼻音:嗯!那叶晚又问他,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吴冕想说我是前朝著名画家高更,来指导你作画来了。可看到叶晚那冷漠非常的姿态,料定她是吃错了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一类的戏剧看多了戏精上身,此刻正在享受角色扮演的乐趣呢。只能老实又不耐烦的把自己的姓名、籍贯、婚姻状况、学历、家庭背景、人生经历等做了简略陈述。
叶晚问吴冕,你说的这些可是事实?吴冕只是未向她提及如何背了官司和如何成了马匪里的马倌这两段经历,其他确实没说假话,便大义凛然的说道,我所做的陈述可做五国(季国、大神国、微光国、炎殊国、忽哲国)府衙的呈堂证供,如有不实,愿承担一切刑律责任。
叶晚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说我就相信你所说的话,只是我们素来未曾见过,你把我喊做“夜晚”做什么?就算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能因为晚上见了我,而给我起外号啊?!
吴冕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不能叫你叶子、叶片,也不能叫你早上、中午,直呼其名自然是叫你叶晚,叶子的叶,晚上的晚。
那叶晚看了他一眼,随即用不屑的语气说道,我不是什么叶晚,你肯定认错人了。
吴冕听她否认自己是叶晚,心说您这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又看到她爱答不理的表情,心里郁闷,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可能确实是我认错人了,也不知我这眼神儿是怎么了,平时挺好使的,今天晚上怎么成了瞎子。想那叶晚大小姐平日不知借给店里伙计多少银两,店里数十个伙计哪个没向她伸手借过钱?可大小姐无论借出多少银两,从来不去催债。她待人不分高低贵贱,向来都是笑脸相迎。哪像有些人,初次相见,脸上表情就像欠她一担金子似的!哎,我这都能认错人,真是该死!”吴冕说完这话,故意瞟了一眼那肯不承认自己是叶晚的叶晚。
那叶晚似乎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冷冰冰的道,瞧你说的你家那大小姐简直就是送财童子!也不知你们老爷是做什么买卖,有那么多钱财供他女儿糟蹋挥霍?
吴冕心想您老爸做什么生意您还不知道吗,非要我点明说是马匪打家劫舍的,是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的,那我回到山寨您不得打我屁股啊?!于是他非常骄傲的回答说,是做钱庄生意的。
对方点了点头,似乎是都听明白了,便不再说话,又拿着画笔去画板上去作画了。吴冕心想这作画可是个精细活,一提一按都要小心应付,由不得半点马虎,今夜月色虽好,可这光线也不足以照亮画板、达到作画的标准吧?便想问她,这么暗的月光,你能看清画板吗?
那叶晚趁着月光,又兀自作起画来,不再搭理吴冕,摆出一副我现在很忙,你请自便的姿态。吴冕觉得气氛尴尬,只能在亭子周围赏起月下风景来。赏了好一会儿月景,想到时辰不早了,便要走到叶晚身旁告辞,可当他看到对方那专注、心无旁骛的神态,心中的好奇就被勾了起来,想去看看她究竟画了什么。
纸上的月亮竟和天上的月亮一模一样,月形下弦,色彩幽明柔润,好像是那真月亮在照镜子一般。吴冕看那月亮画的如此逼真形象,不禁发出由衷赞叹。那叶晚目不斜视,似乎对他的称赞无动于衷。一会儿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把画笔搁在了亭内的石桌上,又做了几个舒展身体的动作,便又回到木架旁审视自己的画作。审视良久,扭头问吴冕,你也懂得作画?语气一如之前的冷漠生硬。
吴冕言说略懂一二,虽看不清画的全貌,但是仅看这月亮画的如此惟妙惟肖,动人心魄,想来整体画作也是佳作无疑。
叶晚听他对作画似有些兴趣,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把挂在亭柱上的灯笼点亮了,让他再来看过画作。
只见近景一颗松树遮蔽了远处大部分的景物,隐约看到远处的山峰,山峰之上悬着一弯弦月。山谷中藏着一座石砌小屋,从小屋伸出一条曲折小路,沿着山谷攀援而上,到了半山腰,那小路就迷失在一片葱翠之中。
孤月孤峰,独木独屋独路。那画上的悄然无声不亚于此时亭下的静谧。吴冕一时沉浸在这双重的静寂之中,只觉天地间此时只剩下他自己,与那画中的月亮做着无声的交谈。
那叶晚问吴冕画的如何。吴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自肺腑的说,小姐真是作画的奇才,不但功法高超,这画的意境也是清妙悠远,共情之感浓烈,让欣赏之人不自觉的就如同身临其境。
叶晚似乎对他的称赞没什么积极的反应,语气平淡的又问吴冕说,既然你对此画有如此高的评价,那你说说这画到底传达了什么啊?她本以为吴冕要想那么一阵子才能作答,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加思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的想法也是惜字如金,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孤独。
那叶晚听他说出这仅有两字的体验和感受,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但还是让吴冕继续说下去。
“夜晚是让人独处的时间,月亮是每个人灵魂的分身。山峰、松树、曲径、石屋虽然看似共生共融,实际上却是分别自成一景。俗话说,险峰身旁无险峰,一座险峰向来离另一座险峰很远;有趣的道路不为大众所设,最有趣的道路必然人迹罕至,所谓孤独,正是这个意思。“
叶晚听了他的一番阐述,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又语含轻蔑的道,我只是由着自己的想象画出这幅作品,信手而作的东西让你说的这么堂奥,你还真会故弄玄虚!再说我自幼独来独往惯了,从不知这孤独是什么东西,怎会作出你口中所说之意蕴的画来?!
吴冕摇头说到:“相由心生,文代悲喜。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再说这孤独对人可是有着莫大的意义,怎么就不是东西了?!”
叶晚听他说的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便让他继续说下去,这孤独究竟有何意义?
吴冕的论述如下:
其一,孤独让世界辽阔无边。身不能至而心往之,有哪种世界如此美丽呢?
其二,孤独锻造伟大。诗言古来圣贤皆寂寞,语道君子和而不同。说到底,杰出者骨子里都是孤独的,上天让杰出者孤独,籍此锻造出伟大者。文明发轫于寂寞的探索,繁荣也定是倚靠孤独的沉思。
其三,孤独让我们完整和独立。一个人倘若从未深刻体悟孤独,那他就从未成熟,更无需奢谈自立。
其四,孤独是灵魂的本质属性,它让我们明白我之所以为我。它是思考的原点,让你始终铭记:认识,思考,思辨,不盲从,才能成就真正的自己。
其五,孤独让我们认清自己,才让我们珍视他人。不爱孤独,自不会爱他人;不以孤独为友的人,更无法与他人为友。
叶晚听完吴冕关于孤独意义的一番言论,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绷不住那冰冷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爽朗悦耳,格外的好听。她一边用手掩了朱唇,一边笑着对吴冕说道,你可真会胡侃乱侃,什么都能做一场奇谈怪论,无价值的东西经你一说都能变成千金不换。照你这么说,只要懂得孤独,那乞丐也能变成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像我这样不知孤独为何物的少女,是不是马上就要变成丑八怪啊?!
吴冕听她指责自己乱侃,没去回答她,只在心里愤愤说道:“还说我胡侃乱侃,你不是一开始就和我装作不认识,一直在和我胡说八道吗?”之前看她那一直冷冰冰的态度,吴冕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自问这少女难道真不是叶晚,真是自己认错人了?可现在看着对方那动人的笑容,又听着那悦耳的笑声,心里言道,这音容笑貌和那叶晚一模一样,你要再说你不是叶晚,鬼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