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果寺。
作为一个寺庙，历史悠久的利果寺绝对称得上是香火旺盛。不仅宁国百姓来这里祈福许愿，它还和宁国皇室颇有一些渊源。
比如现在的太后厢菡是信佛之人，她每月都会来利果寺念经食斋。
又比如民间有个传言：宁国的第一个皇帝——一生征战四方而一统八国为“宁”的宁牧，晚年是在这里偷偷出了家的。
“听说宁牧当年在利果寺的修行还颇为成功，最后大彻大悟，坐化飞升了的……不过宁国历史实在是太久了，而且刚拥有天下的皇帝出家，总是让人觉得不那么可信。”
褚听风和严陶陶混在香客里，在佛堂下跪念经。别人皆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辞的时候，褚听风却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大佛像突然跟严陶陶说话。
严陶陶闻言也把眼睛睁开，扭过头来看他。
“大佛内里是空的。”只见褚听风轻轻吐出来一句，然后整个人突然又从跪着变成半伏在地上，一侧耳朵贴着地面。
他用手贴着地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关节到处敲了敲地面。有时是沉闷结实的声音响起，而有时却是“叩叩叩”的空吟传过来，地面之下，有虚有实。
褚听风脸上有猜对了的喜悦，他跟严陶陶说：“利果寺有地宫。”
在江湖上，利果寺的名声靠的可不是它的香火旺盛，而是它暗地里的另一副面孔——吃人血肉的修罗。干的都是些替人通风报信，或替人担当刽子手的差事。
能维持内外两副面孔，从不暴露，可见利果寺一直以来隐藏得多好。
褚听风和严陶陶自那日见到那些虚循山的人后，就决定先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要做什么的同时，再找机会从他们身上找到关于“东方山有泪”的有用的信息。
于是那日虚循山的那群人一迈出酒楼，就被在外面等着的褚听风和严陶陶二人盯上。
跟了这些人半个月，这些人成日就是埋头赶路，或吃饭睡觉。终于，今天他们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利果寺。
与名因楼一样，因为歌谣前两句被天下广知，原本就香火旺盛的利果寺近日更是人山人海。
虚循山的人混在上一批香客中进了佛堂后，褚听风二人便被拦在了外面。
怕中途生变，褚听风一直盯着佛堂的门和窗，生恐在关键时刻跟丢了虚循山那些人。
然而，上一批香客从佛堂出来，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都走出来，都不见虚循山那几人的影子。
褚听风和严陶陶混在下一批香客中而入，在佛堂内，也未看到虚循山那些人的身影。
他们没从窗户离开，也没从大门离开，就在佛堂里凭空消失了。
然后褚听风就发现了利果寺地下或许不那么简单。
下面有地宫，可是如何下去呢？
“诶，”一旁的严陶陶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她环顾四周，来回看了看并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后，问道，“你觉不觉得大佛像的手哪里不太对？”
佛堂内的大佛像是坐着的姿势，佛像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摊开掌心放在腿上。
严陶陶所说的不太对的地方，就是指佛像摊开的那个巨大的手掌。
“纵使佛像本就巨大，可我总觉得这个手掌相对身体来说还是过于大了些，总觉得二者不那么相衬。或许是我想多了。”严陶陶吐了吐舌头。
褚听风却在听了她的话后，视线就停留在佛像摊开的那只过于大的手掌上，联想到自己一进来就看出佛像内里是空的，而好像全身上下只有这个手掌是实心的，看着结实敦厚。
而且那只手掌中间不知被什么磨的，已经将原本石料磨得发光。
莫不是……褚听风和严陶陶同时灵光一闪。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站上去……”
知道褚听风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后，严陶陶先由跪着变成站起来，然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跪着念经的人们。
二人大气不敢出地终于走到了佛像面前，只要爬上去台子，就是那只摊开的巨大手掌。
褚听风轻轻一翻身先站了上去，然后双手拉着严陶陶一用力，就将她也拽上来。
刚被拽上来的时候严陶陶狠狠踉跄了一下，被褚听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腰，而她的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
她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二人离得太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褚听风见严陶陶抬头盯着他就不打算挪开视线了，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话：“我们两个俗人在佛祖他老人家手心里，这样卿卿我我是不是不太好？”
“谁……和你卿卿我我！”严陶陶一下拿下来他明明不肯放开她腰的手。
褚听风但笑不语，手被拿下来后，就顺其自然地垂下去拉住严陶陶的手。
二人此时已经站在了佛像的手掌中心，可是并未出现想象中该有的动静。
“难不成，还需要同时触发什么机关才行？”严陶陶蹲下来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摸来摸去。
突然，她在接近佛像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缝的地方，发现了一块似乎是松动的地方。
严陶陶稍一用力，那块松动便被整个按了下去。
“咔嗒”一声，从巨大的佛像背后，传出一声声音不大的机关开启声。严陶陶二人因为就在佛像上，所以可以听到，佛堂内跪着的那些念经的人全然听不到。
听到声响后，褚听风就拉着严陶陶轻手轻脚地绕到了大佛像后面去。
在佛像的背后，赫然开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窄小的门，能看到佛像里面是一截不知通往哪里去的楼梯。
“想必方才那些人就是进了这里，才会突然消失不见。”褚听风说道。
严陶陶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准备往地道里走了。她的模样小心谨慎，两只手还一直放在腰间的暗袋位置上，那里是萧暄教她使的一些小暗器。
似乎只要下一刻遇到危险，严陶陶就会掏出点小东西扔到对方的眼睛里去。
褚听风本想走在前面，可是看严陶陶的模样，他准备给她一个机会。
因为他很肯定这只是一个利果寺供外人进入他们另一方天地的通道，断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跟在她后面，带着笑意，“你小心点儿，一会儿遇到危险，要保护好我。”
严陶陶并不知道褚听风是刻意给自己信心，突然他如此信任她的能力，令她心头一热，腰上的手抓着腰带更紧了，重重点了点头。
约莫下了几十个台阶，地道由只通一人变得越来越开阔，最后台阶连接又一个地面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头顶是朴素自持的佛堂，供百姓念经许愿，而谁想得到佛堂脚下却是金碧辉煌的地宫。
然而地宫里也没有虚循山那几个人。
只有最上面的软榻上坐着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他脑袋上有戒疤，一张脸长得有些阴柔，穿着一件灰色的和佛堂里那些和尚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衣服。
“你们也是信了那句传言‘古寺中蹉跎’，来这里寻找答案的吗？”
那和尚一看见走下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便开口问道。
“我们……”严陶陶想开口说话。
却不想这和尚似乎只是问了问题，而根本没有听他们回答的意思，“嗖”的一声扔了一把匕首过来，那匕首堪堪擦过褚听风和严陶陶的身子，钉在他们身后的柱子上，在地宫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们每个都来问我蹉跎是什么，问得人心烦。”那和尚低头看自己的袖口，声音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想让别人回答问题总要付出代价……你们哪一个，割点儿东西下来送给我？”
……
春城。
少桀跟账房老先生下了一会儿棋，然后老先生说要去算冢里的糊涂账，少桀就被他赶了出来。
后来少桀就跑到大厨房问中午吃什么，结果厨子说他一天来问八百遍吃什么，都快变成严姑娘了。
于是少桀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他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可硬是在严陶陶和褚听风离开了春城之后，感觉自己活出了一种沧桑感。
“自己跑了，将我留在这里……”少桀抱着严陶陶的白瓷罐，揭开盖子，从里面抓出来一把糖浸梅花，一朵一朵地往嘴里塞。
他本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可是糖浸梅花干，却有一种独特的清香。
更主要的是，这是严陶陶最珍惜的一罐东西。
连吃几朵后，终于感觉到了甜腻，嗓子发黏发痒，少桀咳嗽了几声。
他把白瓷罐子盖住，放回桌子上。
突然头顶有扇翅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咕咕声在屋檐上响起。
信鸽！
少桀看见那只通体黑色的专属于褚听风的信鸽，便眼睛发光地起身走过去。
将信鸽腿上信筒里的那个字条打开前，少桀以为褚听风是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有用之处，要叫自己前往宁国与他们汇合。
却不想褚听风非但不是这个意思，还给了他一个需要他去别的地方的任务。
他要他带着冢里人回妄环冢旧址一趟。
褚听风还未接下妄环冢之前，妄环冢一直以来都是在大忠帝都的。所以褚汉才有机会救下当年被遗弃的褚听风，才会在帝都认识出身青楼的琴娘。
字条上，褚听风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他和严陶陶近日在跟着几个虚循山的人的情况，一笔带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少桀立即前往妄环冢旧址寻找“西方冢有心”里面的“心”是什么。
看完字条，信鸽早就飞走了，还在少桀的屋檐下留了一些白色的不太友好的痕迹。
少桀将字条在手心里攥成齑粉，少年的脸上有些无奈。
“还不如将我留在冢里……”他叹了口气。
妄环冢已经搬离帝都旧址有几年了。而且许是因为那里有太多回忆，褚听风虽离开那里，但也不准冢里人去动那里任何东西。
帝都分冢建立的时候也并没有占用旧址，而是另辟了新地。
少桀是在褚听风当了冢主后才跟着他的，所以他从没见过以前的妄环冢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听冢里人说帝都旧址那里一直有冢里老人守着，就像皇陵都有守陵人一样。
又要和老人打交道……不知道那个老人能不能陪他下棋……
少桀出发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