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国家的国庆和央行的庆典。
截止到今年,央行已经建行67周年。央行规定周五上午全体在体育场开庆祝大会,下午各科室组织自己的活动。团会、联欢会、茶话会……总之选一种会,随便开。
于是一项从小学开始就让所有班级干部苦恼万分的工作迫在眉睫——文艺表演节目。无论你开的是什么会,节目是少不了的。独唱合唱二重唱,独舞群舞双人舞,相声小品舞台剧……我看见陈亮煞费苦心地将大家的简历翻了一遍,找到所有在“特长”那一栏填写了点儿内容的倒霉蛋,苦口婆心、唾沫横飞地劝人家上台卖艺。
我也被找到了。
当然我没有在填表格时胡编乱造一些没有的才艺。如果可以,我会在“特长”那栏填上“睡眠时间”和“反射弧”。
陈亮嗓子都哑了,我很体贴地拍拍舒曼空着的凳子,把舒曼的水杯往她面前一推:“客官,随便坐,喝水。”
然后舒曼阴森森地出现:“你还真大方啊,老板娘。”
我点头,指指她,对陈亮说:“客官真是对不住,小店现在没货了,就剩这么一个,资质虽差,也能顶一阵子。卖身卖艺明码标价,您看着给!”
陈亮抬起头,看了看舒曼,很认真地说,“这个太次了,我还是要老板娘吧!”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玩笑有点儿开大了,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老板娘出山……”
舒曼一挥手:“别解释,送客!”
其实是演舞台剧。
舒曼他们这些人实在没辙了,没有其他活动能让更多的同事参与进来,如果整台晚会都是无聊的才艺表演,估计冷得都能做冰激凌了。
“演什么?”我问。
“一个和七个男人同居却依旧纯洁的少女的美丽传说,”舒曼笑,“你的角色非常重要。”
我才不吃这套:“说吧,演魔镜还是苹果?”
舒曼摇头:“干吗这么妄自菲薄……其实你演水晶棺材。”
舒曼没有开玩笑,虽然我最终并没有演水晶棺材,可是他们为了造成演员众多、全民参与的假象,愣是制造了很多角色。
比如苹果,比如魔镜,比如水晶棺材。
韩明明演王子,平凡通过β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出演和王子有亲密接触的人,于是,陈亮让她演了白马。
而我的角色,其实是跑龙套的,路人。
几次串场的路人A、B,都是我和舒曼来演。我不明白为什么,舒曼很认真地解释:“你不要嫌角色小,你知不知道现在这部剧炙手可热,你好歹演的还是个人类!何况路人在童话故事里属于决定性的存在,没有他们,巫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害死公主,王子就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喷火龙,公主就不知道谁家王子已经发育成熟……”
我摆摆手:“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你来演路人?”
她答非所问:“跟我搭戏,你不乐意啊?”
我只好认命:“……怎么不乐意。”
请允许我脑补为他为了和我演对手戏。
然而,真相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舒曼想要演路人,因为不用化装——你知道演魔镜的那个男同事需要把脸涂成什么样吗?
我得便宜卖乖,跑去问陈亮我们需不需要准备什么——徐延亮上下打量我,说:“不用了,你平常的样子就很路人了。”
……
演公主的是周茜。据说是张主任指定的,为了节目效果。
他说,韩明明和周茜很搭。
我们得知这一结果的时候,舒曼第一时间冲过去拍着韩明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别憋着,想笑就笑吧。原来你好这口,不过别担心,大家还是兄弟。”
平凡的脸都绿了。
想象一下韩明明闭上眼睛探身下去吻周茜的样子,我就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难过的不仅仅是简单。
还有演水晶棺材的β。
星期二的午饭后,我们第一次排练,找了办公室旁边的空教室,周茜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门。
我和舒曼是第一个上场的。第一幕是白雪公主的出生。
一个病皇后,生了一个和她玛丽苏幻想中一模一样的女儿,然后死了。
而我们两个,则是通过市井小道传闻来告诉观众皇后病重和临盆待产的情况。你知道市井小道是很重要的,一个卖鱼的,一个卖菜的,竟然不出城而知天下事,近到壁垒森严的皇家秘闻、宫廷野史,远到千里之外的邻国王子尿床、魔界喷火龙发情,他们全知道。
“Hi,你早啊!”舒曼一脸傻笑。
“Hi,你也早啊!”我赔笑。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有啊,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凑近舒曼的耳朵,大声说:“国王的女儿要出生啦!”
“真的呀?”她开心地大笑,突然表情僵硬,然后严肃起来,居高临下地藐视我。
我被看得发毛,周茜在旁边不明就里:“怎么不演了?”
舒曼叹口气,颤抖地指着我。
“还没生呢就知道是女儿,你那眼珠子兼具B超功能啊?!这他妈谁写的台词啊?”
不过,后来我们都被张主任骂了。
我们大家上培训班迟到了五分钟。下午第一堂就是张主任的课,他说他坐在办公室里就听见我们的闹腾了。
“央行这么多实习班,我第一次看见像你们班这么能闹腾的!这马上就季中考试了,一个个都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小白脸发火很可怕,我早就猜到了。
我们这群犯罪分子纷纷垂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舒曼毫不在意,照旧翻开她自己的练习册,也不听课,安心做了下去,好像刚才没有大声笑闹过,也没有被张主任训斥过,既不兴奋也不委屈。
舒曼和韩明明这样有实力的人自然是不在意的,用成绩说话,也不必为张主任的话吃心——那话,明显是冲着我和平凡这样的人来的。
可是我缓不过来。刚刚明明那么开心,这个培训班终于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很温馨很快乐,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掉进了央行的冰窟窿。
我呆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张主任在讲什么,突然面前塞过来一张小字条。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估计是早上刚被老婆用鞋底抽了,你没看到右脸颊上有不正常潮红吗?你忍了吧。”
噗。右脸颊不正常潮红……我笑喷趴在桌上。
其实,很可能是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时候压到了,现在还没有恢复。然而,我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张主任被老婆用鞋底抽过去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你不觉得张主任并不是很喜欢李纯吗?”我轻声说。
她停笔,想了想,点点头。
刚开学时被李纯欢乐的气质打动,我们大家都期待着这对从小到大的老朋友表现出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兄弟情义。我一直觉得他们就像传说,就是影视剧里面常常出现的发小、生死之交,然而现实生活中基本绝迹的存在。
可是,张主任即使在上下课的时候遇见李纯热情的笑容,也只是略略点头。同样是刚刚进入央行的新人,张主任却老成得像混了好几十年的高级教师。
舒曼叹口气。
“说实话,张主任这德行,真他妈像单恋。”
后来舒曼说,他有点儿能理解李纯的心情。
李纯从教学业务到工作的勤勉程度,都比张主任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想而知,学生时代的张主任也一定是个勤奋克己的好学生,而李纯,估计就是那么吊儿郎当一脸傻笑地跟着他。然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那么多道“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坎儿,这个既没有自己聪明也没有自己勤奋的傻蛋,居然都优哉游哉地跨了过去,现在还一起进入了很多大学生毕业分配时花钱都进不来的央行——张主任心里估计早就翻江倒海了。
他们的确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但是谁也没说过,一直在一起,就会成为朋友。
我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他们说起御用第一名汤莹和千年老二周玥。汤莹的第一名固然值得敬佩,可是很多人都更喜欢甜美的周玥,说她很有趣、很随和,也愿意和大家一起逛街八卦打游戏。然而这样一个“不那么努力”的周玥,会不会让全力以赴的汤莹有种银魂不散的无力感?
世界上总会有种人,嬉皮笑脸地随手摘取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够到的神仙果,然后表现出并不是很稀罕的态度,其实,是有点儿可恨的。
我还呆愣着,张主任已经收起了课本。下课铃打响,李纯从后门晃进来。
“对了,李纯,”这次张主任主动打招呼走了过去,“你们班这些实习学生……”
他们低声说什么我听不大清楚,不过看起来,张主任倒是一副为张平担心的样子。
“季中结束要重新调整主任的,你还想不想把他们带到退休了?!都野成什么样了?”
这句儿有点严厉的话,却听得我心里一暖。
有些时候,很多感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手牵手去上厕所的小姐妹可能会为了校草的一个眼神插对方后背几刀,然而冷冰冰的张峰,其实是很关心这个老朋友的。
虽然还是一张扑克面瘫脸。
我曾经问过简单,张主任是不是韩明明失散多年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