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外,长安城内,在驻扎着所有贵族大臣的长安街道两侧,偏执一隅之地坐落着一座并不是那么起眼的王府——璃王府。
此时虽处正午,但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长安街此刻的行人却也寥寥无几,似乎是早已传遍了昨日夜间的皇宫暴乱,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长安街道旁的人家几乎都大门紧闭,璃王府也不例外,只是大门后的璃王府内,却到处挂满了白绫,似乎是在做丧事。
璃王府的内院,在通往一处小院子的小道上,一群人正浩浩荡荡的往前赶去。
“娘亲,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兄长又被困在了宫内,这王府内就只有您能做主,我们何不趁此时把时尔那个贱人给弄死,到时候,就算是兄长回来,想要做些什么,也晚了。”一个身着青绿衣裳的女子眯着眼睛对着她旁边的妇人说道。
那妇人却怒喝,“蠢货。”而后瞥了身后的众人一眼,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那女子说:“你知道些什么,将时尔押入宫中是太后传下来的令,你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对太后她老人家阳奉阴违。”
那女子却暗自嘟囔,“时尔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瞎子罢了,也值得太后亲自下令缉拿。”
那妇人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了时尔居住的地方,却意外的见到她院子里并没有人,那妇人与青衣女子相视一眼,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到了内屋。
内屋里除了一袭红衣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尔,也算得是上空无一人。
正当那妇人四处张望着查看是否有埋伏之时,青衣女子早已轻笑着踏进了屋内。
“姐姐,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要画上红妆给谁看呢!”青衣女子走近,看到时尔正放下酒杯的纤纤玉指,就气不打一处来,继续嘲讽道,“哟,姐姐你还有兴致喝酒呢!”
时尔轻蔑一笑,站起身,一袭红衣曳地,腰间的碧玉铃铛也随着起势“丁零”作响,嫣然一笑间,满是风韵,“怎么,妹妹如今也敢在姐姐我的院子里管东管西了?”
“哼,时尔,都死到临头了,我看你还能高贵到什么时候。”
时嫣看到她这一副清冷高贵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即使她母亲是璃王的填房,可她母亲也是父亲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来的璃王妃,她也是这个家里的嫡女,凭什么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比不上这个瞎子,凭什么,她此生就是要狠狠地把她踩在脚底下,撵碎她的自尊。
时尔没接她的话,小心翼翼的摸着走到了桌子旁,又施施然转身坐下。
时嫣死死地盯着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她瞎了眼,但那一举一动间流露出来的,是她此生都无法培养出来的高贵气质。
她注意到了时尔身着的那袭红衣,嗤笑道:“时尔,你穿着这嫁衣,是还想着嫁给那个太监呢?也是,瞎子和太监,真真算得上是绝配。”
时尔皱眉,时嫣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坦然应对,可要是说沈衍,那就不行,她不由得反唇相讥,“时嫣,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挺蠢的,你追在那个太监身后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人家太监多看你一眼。”
“太监”两字她咬得极重,仿佛就是在提醒着时嫣,就连太监都看不上她。
“时尔,你……”时嫣气急,但不多一会儿她就又恢复了理智,冷笑道:“时尔,你就算是比我聪明又如何,就算是得到了沈衍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败在了我手里。”
时尔轻笑,语气淡淡地说:“败在了你手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时嫣再次被她平淡的语气激怒,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时尔,如今是太后懿旨要押你入宫,你就等死吧……”
本站在屋外观察的妇人听到时嫣的话,厉声喝到,“嫣儿,住口。”
说完便不再顾屋内情况,带着身后的人,走了进来,温了声音对时尔说:“尔尔啊,这都是宫中传下来的命令,为了这全府上下的安全,你就跟我们走吧。”
“宫中?”时尔冷笑,“昨日绥王起兵造反,宫中暴乱,现如今宫里是个什么形势外头一概不知,我倒不知,是宫中的哪位传给二夫人的旨意?”
既然要摊牌,那么就一切都摊到明面上来说,那太后,早已是一个空壳子,又怎么会有能力将懿旨下到这璃王府中来。
听她唤她“二夫人”,璃王妃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她此生最恨的就是“二夫人”这三个字,沉声道:“时尔,别逼我对你动手。”
时尔捏着手边的杯子,笑道:“我猜,二夫人你……不敢。”
如果真是宫中的命令,那么无非就是要活捉了她去威胁沈衍,他们还不敢伤害她的性命。
璃王妃嗤笑,“确实,宫中下令要活捉你,但是,只要有一口气便算是活捉,至于这活捉断之时你会不会少了一两只手或腿的……”她故意停顿了一会,“我想也没人会在意。”
说完她便盯着时尔,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恐惧,但此时的时尔,除了笑,其它什么别样的情绪都没有。
站在一旁的时嫣恨了时尔一眼,适时插话,“娘亲,别再跟这贱人废话了,赶紧将她打断手脚送进宫吧,最好还划花她的脸。”她狠狠说着。
璃王妃皱眉,意识到确实没功夫再和时尔纠缠下去,便唤了后面跟着的侍卫,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绑了时尔。
时尔没有挣扎,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根粗大的绳子在自己身上穿梭,然后将她紧紧绑住。
突然,一声惊呼划破了璃王府内的天际,不一会儿一个小厮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时尔的院子里,跌跪在璃王妃脚下,“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时嫣狠狠踹了那小厮一脚,想说什么,却被璃王妃的眼神制止了。
璃王妃沉声问道:“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何事?”
“绥王,败了……”
“什么?”璃王妃和时嫣异口同声。
小厮被踹翻在地上,也不顾起身,两眼无神,喃喃的诉说着,“昨夜绥王起兵,在杀进皇宫之后就被镇国大将军嫡次子顾明轩带兵围剿,诛杀了绥王后,皇上便突然暴病不起,连夜便立了遗诏,恢复皇后嫡子沈衍的皇长子身份,并册立为太子,今晨,皇上驾崩,皇太子沈衍已登基为新皇,现在正带人往璃王府赶来……”
说完他看了一眼被绑在床上的时尔,怔怔道:“完了,都完了……”
时嫣不敢置信的推开小厮,蹲在璃王妃面前,瞪大着双眼看她,语气里是不可忽视的慌张,“母亲,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璃王妃好歹也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听完小厮的话后就渐渐冷静了下来,也想到了很多事,看到已经情绪失控了的女儿,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平淡的告诉她:“嫣儿,这一局是我们输了,这是个死局。”
“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屋内的其他人都是一副难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绝望模样,只有被绑在床上的时尔,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他终究还是做到了,而后一股甜腥从身体内涌出,顺着唇角缓缓流下。
时嫣突然恶狠狠的冲向时尔,“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和我母亲不会那么孤注一掷,我要杀了你。”
正当她的手要碰到时尔的脖颈之时,一枚飞镖射入了她的喉咙,她瞪大了双眼,直直的倒在了地上,竟是一镖致死。
“嫣儿,嫣儿……”璃王妃冲过去,将满是鲜血的时嫣抱进怀里,语气里终于多了些悲痛的情绪。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时尔睁开眼睛,朝着传来梅花香味的方向转过头去。
门外,沈衍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携带着沁人的梅花香,疾步而来。
绕开那对地上的母女,他皱着眉走到床边,把时尔身上套着的绳子解开,又抹去她嘴角的那些血迹,将她拥进怀里,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安慰道:“尔尔,别怕,我来了。”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时尔在他温暖的怀里点了点头,她不敢张口,因为她怕她一张开,口中的血就会不受她控制。
沈晏之抱着她,凌厉的眼神扫过屋内众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了一脸悲痛的璃王妃身上,冷笑一声,而后才对身旁的俞陵沉声下令,“将这屋内的所有人都给朕拖下去,五马分尸。”
瞬间,屋内哭天抢地,乱成了一团,而沈衍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紧紧的抱着时尔,堵住她的耳朵。
等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他这才将时尔从怀中拉起来,却发现她紧闭着双唇,眼神也涣散了许多,终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慌了神,焦急问道:“尔尔,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见她不回答,只是软着身子依靠这他手臂的力量才得以支撑,他急忙将俞陵唤了进来,“俞陵,快,快去请御医。”
说完便把她打横抱起,想要带她离开,时尔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张口唤他,“宴之……”只是说了这两个字,口中的血便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浸湿了沈衍明黄的衣袍。
沈衍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她,顷刻间竟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的抱住她,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只好慌乱的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尔尔,你,你先别说话,我们,我们去找御医,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
时尔摇了摇头,忍着难受抬手抚摸着记忆中的凌冽却又让她安心的脸庞,轻声说:“宴之,没用的,他们来,来之前,我就喝了毒药,此时剧毒早已,早已侵入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现在,现在,只想静静的,和,和你待一会儿,好吗?”
“你……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就不愿意再等一等。”无奈而又绝望。
可是面对着挚爱的请求,他又怎么忍得下心拒绝,只能在内心里期盼着俞陵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当时尔示意她将她放到床上时,他却固执得不肯撒手,反而又将手中的力道收紧了几分。
时尔只是笑他傻,她看不见,便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沈衍的眉眼,想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就这样两人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时尔才开口,语气中颇有些骄傲,“你看,我,我没有成为他们,他们威胁你的,工具,我,我厉害吗?”
沈晏之哽咽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说:“厉害,我的尔尔是这世间上最厉害的女子,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
时尔轻笑,又吐出了一口血,而后一滴泪从她眼角缓缓滑落,“宴之,我原本想,我要做你唯一的妻子,只是现在,我,我可能做不到了。”
“不,可以,你永远都是我沈晏之唯一的妻子,也是这大燕唯一的皇后。”
“宴之,你看我这身嫁衣好看吗?”
沈衍这才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的嫁衣上,其实早在他进来时他就已经注意到她的一袭红装了,只是却不清楚,这原来,是她的嫁衣……她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绝不做他人用来威胁他的工具,“好看,我的妻子,穿什么都好看。”
她其实真的很适合红色,沈衍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披着一件大红毛绒斗篷,那样子就像是一只在梅林中飘然飞舞的蝴蝶,在那寒冷的冬季里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间,足够温暖他余生的所有冷冽。
时尔嘴角始终噙着笑,“宴之,我好像,好像坚持不住了……”疼痛早已侵蚀到了她的全身各处,她缓缓的闭上眼。
“尔尔,你别睡,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看看我……求你……”
时尔又在他的喃喃下缓缓睁开眼睛,用虚弱的仿佛不存在的声音说着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话,她说:“宴之,你是不是忘了,我看不见啊……宴之,宴之,我好疼,真的,好疼啊……”
沈晏之的心中好像有什么在缓缓逝去,眼角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了时尔脸上,他闭了眼,不顾一切地吻上时尔还冒着鲜血的嘴唇,轻声呢喃,“尔尔,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无论去哪里,他都陪着她一起去。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女孩遭受疼痛的折磨。
时尔在他怀中安稳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泪自她眼中缓缓滴落,散在地上,碎成了花。
……
“好疼……”
电光火石间,时尔倏地从梦中惊醒,床旁桌上的小台灯正泛着微黄色的光芒。
居然是梦,一个让她感觉真实无比的梦,在梦中她竟然也能感受到疼痛,不仅是身体上撕裂般的疼,还有心上的,那种与爱人分离时的不舍与窒息的感觉。
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平复着梦中带给她还残留的着的疼痛,这梦境似乎怪异得很,她平时做梦醒来后向来都是记不住梦中情形的,但今天这梦似乎格外清晰,而且她虽是作为旁观者观看着这梦中故事的发生,却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个被称为“尔尔”的女子的情绪,感知到她的仇恨,她的疼痛,甚至是心动……
她有种隐隐的直觉,直觉这些好像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而且她觉得刚才梦中男子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起来。
突然她恍然大悟般的拍了下脑们,这不就是她今天在花店门口捡到的那个小鲜肉嘛!
说起那个小鲜肉,她就觉得有点尴尬。
本来她是正在自己的花店里面研究刚从花圃送来的特种芍药的,正研究得起劲呢,就听见有人在说:“老板,麻烦帮我包一束淡紫芍药。”即使没回过头去,时尔也能从声音里感受到一股阳光温暖的气息。
“应该是个帅哥。”她边想着边回过头。
眼睛很特别,是个古典美男,这是她对沈晏之的第一印象。
她扬起一个笑,朝着美男走过去,她正准备开口,就看见美男瞪着她直直得朝地面砸去。
她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她长得应该还没有丑到可以吓晕别人的地步吧。
尽管这样想着,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打了救护电话,然后探了探他的呼吸。
还好,还有气儿!
待得救护车赶来,时尔也被当作家属带去了医院。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发现他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所以医生也只是给了一个模糊的结论,“他是因为一时之间受到太大的打击,心理承受不住导致的晕厥,稍后就会醒来。”
时尔顿时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掏出随时备在包包里的小镜子,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的。
也没有丑到会让人心理承受不了的地步吧?
一定是他心理承受力不行,对,就是这样的。
她小心的收好小镜子,扬起头,就看见穿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尴尬的朝他笑了笑,“你醒啦!”
不知这人刚刚看到她照镜子了没有,要是看到了,可真的就羞死了。
“嗯。”沈晏之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声,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时尔,眼中的热切和兴奋不言而喻。
时尔却不知此时眼神该放到何处,她不敢看他,看一眼便会觉得心跳可能会有些不受控制,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个……”时尔想了想,还是该解释一下,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便习惯性的微微皱了下眉,“那个,你今天突然在我的花店外面晕倒了,我帮你叫了救护车,然后就被当成家属给带过来了……”
“嗯,”代表着他知道了,眼神却还是放在时尔身上,观察着她的一切表情,“尔尔,我叫沈晏之,你可以叫我宴之。”
“哦。”时尔反射性的回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瞪大了双眼,盯着沈晏之,“你认识我?”
不然怎么叫她“尔尔”,这一向都是她身边亲近之人这样唤她的啊,可是也不对啊,即使认识也没有到可以唤她“尔尔”的地步吧。
难道她失忆啦?
沈晏之不语,还是连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像是深怕她跑了一样,嘴角却微微的扬了起来,缓缓绽开了一个笑。
这么好看的人,笑起来右边的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就像是春天初初绽放的樱花,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在时尔心中一朵朵竞相盛开。
时尔一时竟看得有些怔怔的,面颊都微微的透着粉色。
沈晏之轻笑出了声,时尔这才偏过了头,感受着面颊上透出来的温度。
无意间瞥到了旁边桌子上的水杯,为了不让这男人看到自己的慌乱,便急忙问了一句,“你想要喝水吗?”
没等沈晏之回答她就自顾自的站起了身,想要去给他拿水。谁知慌乱间竟不小心绊到了凳子,直直的朝病床上砸去。
“小心!”沈晏之急忙伸出双手。
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尴尬的却又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着,因为此时,直直砸下来的时尔的嘴唇正好砸到沈晏之的嘴唇上。而沈晏之伸出的双手也正好稳住她的身形。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时尔的嘴唇上传向身体,深入心扉。
而沈晏之的双手也从稳住她渐渐变成环抱,见她没有挣扎这才试探着加深了这个吻。
时尔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拒绝,她只知道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值得信任,而她本身对他好像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儿子,你……”声音戛然而止。
却也足够惊醒了此刻正忘情拥吻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