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似乎也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有时隐时现的梅花香味。
“郎中,请问她的伤怎么样了?”语气中有些急切。
“这位姑娘身上的刀伤并未伤及经脉,治起来并不难,但伤姑娘的刀上应是涂了毒药,老朽医术不精,并未见过这等毒药,所以无法替姑娘解读毒。”
“真的没办法吗?”语气中有些无能为力的悲伤。
“我看公子这周身气度,相必也不是寻常之人,若是公子认识宫中之人,或许……这位姑娘还有救。”
“宫中?”
“是,老朽的师傅曾经是宫中的御医,我年少时曾听他提起过一种毒药,中毒后的症状与这位姑娘有些相似,那种毒药因为解药极其难以配置,而即使服用解药后中毒之人也是命悬一线,所以一般是专门用于处置宫中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并未流传至民间……”
长久的沉默。
“郎中,多谢了,只是今日之事,还烦请不要对外透露。”
“老朽明白,老朽还需提醒公子一句,这姑娘的伤势确是拖不得了,还得尽快解毒,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这位姑娘的眼睛,即使伤好之后,也不一定……所以以后要悉心照料。”
老人虽没有没明说,但他知道,她也知道。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停在她旁边,梅花清冷凌冽的香味比方才浓烈了几分。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像是被什么扯着,怎么都睁不开,只能凭着香味大概判断着那人的方向,偏过头去,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声音微弱的问道:“沈大人,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闭嘴。”沈衍声音清冷,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时尔被他吼得有些委屈,瘪了嘴,却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床榻陷了一小块,似乎有人坐下。
沈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又补充道:“我已经让暗卫找解药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时尔想象着他此时的样子,不自觉笑出了声。
笑得扯着左肩的伤口处一阵阵的疼,疼得钻心,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始终将那稍不注意便会脱口溢出的呻吟声,紧紧压制在了喉间。
还是始终观察着她的沈衍看她紧皱着眉头,却又不敢随意碰她,怕他不知轻重的把她碰疼,只好有些着急的问道:“是伤口又疼了吗?”
她静默了一会儿,等到伤口疼得不再那么厉害,才扯着笑回答:“无妨。”
眉间的褶皱却并未展平。
这番隐忍的模样却把沈衍看得心生闷气,却也忍不下心去责备她,只是闷闷的问她,“既然这么怕疼,为什要替我挡这一刀?”
时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过,他在人前向来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处事亦狠厉毒辣,人人都当他是这世间修罗,躲都来不及,又有谁敢跟他多说半个字。
可时尔不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盼望着这世间修罗能多跟她说几句话,“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你是我兄长尽全力想要扶持的对象,是我时家翻盘的希望。”
更或许,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沈衍有些失望,“就因为这个?”他停了一会,像是在斟酌些什么,而后才听他闷闷说道,“就算是我死了,你时家也可以另择良木而栖,你实在不必……”
他还没说完,时尔便打断了他,“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兄长说过的那句话吗?”
“哪句?”沈衍一头雾水,他和时逸无话不谈。
时尔侧过头去,躺平,才慢悠悠地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先秦,孔子……是因为这个?”
时尔没说话,算是默认。
沈衍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那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你的眼睛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时尔没说话,静默了一会儿,自嘲的笑道:“眼睛?我这双眼睛……看得看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沈衍不知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惊讶于她语气中的绝望,这不该是这个笑容能让天地失色的女孩身上所有的。
肩膀处还在一阵阵扯着疼,但她还是闭了闭本就没有睁开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贪婪的闻着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良久才开口,面上还带着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悲伤,“沈大人怕是不知道,我从小双眼虽能视物,却不能视见万物之色彩,所以……这无色的天地与我而言,见或不见,并无区别。”
说完她便将头转向了内侧。
又是沉默。
沈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眼睛,却在那覆着的白绫之上,堪堪停住了,只凭着记忆描绘着她双眼的样子。
他竟从不知她一直见到的……是这样的世界。
心中有些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喷涌而出。
良久才听到沈衍的声音传来并不是意料之中的质问和疏离,只是简简单单的喃喃重复着:“怎么会没有区别。”
语气是她没有听过的轻柔,还夹杂着一丝怜惜。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心却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中。
怎么会没有区别,他这么说。可即使是在她的亲生父亲眼中,她也是个不配存在在这世间的“瞎子”。
眼泪打湿了覆在眼睛上的白绫,所有的一切伪装都溃不成军。
肩上的疼痛越来越浓烈,疼痛渐渐吞噬了她的意志,她强撑着叫他,“晏之。”
她没有叫他“沈大人”,而是唤了他晏之,沈晏之,她想,或许她是病糊涂了。
“嗯?”沈衍却并未觉得不妥。
“我现在好困,我,好想,好想睡觉……”
“睡吧,安心的睡吧,醒了你的病就会好了。”沈衍轻拍着她身上的被子,哄道。
“嗯,”她露出了一个笑,“你会一直在的吧?”
“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时尔鼻间笼罩着梅花香味,安心的任疼痛湮灭了她的意识,她信他,义无反顾的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