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是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李廷栋自然是懂的,可万事皆有度,过了这个度有些事的性子可就变了。
好比此次事件,如果是单纯的商业之争,李廷栋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竟然有人把这手伸到了自己的后衙来了,若李廷栋还听之任之,那这后衙到底是听他李廷栋的还是听谁的?
“哼。”李廷栋冷哼一声后说道:“还真把我这个后衙当成菜市场了,是个人就敢来伸手,你和这些客商们打个招呼,想要做生意就要老老实实的守规矩,不守规矩别说做生意,就连这太和城也不用呆了。还有那几个主事,你也好好敲打一下,吃里扒外不是个东西。”
有人胆敢在自己的后衙搅风搅雨,李廷栋自然不会手软,可又回到刚才那句话,万事皆有度,若此时李廷栋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追究,恐怕会闹得人心惶惶,如今闯贼即将南下,为了大局李廷栋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好的,不过相比于这些外地客商做生意不守规矩,还有一事需要大人重视。”吴为答应后又提议道。
“你说。”如今是非常时期,任何细小问题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由得李廷栋不重视。
“这些客商可都是北方人,而且多数还是山西、陕西等地人士,大人可别忘了此次南下的闯贼可也是这两个省的人居多。”吴为深知与李廷栋说话只需点到为止即可,剩下的交由李廷栋自己去决断。
“这还真是一个大麻烦啊。”李廷栋经这一点拨立即回过神来,闯贼南下,太和城里居住着一大批闯贼的老乡,这可是一颗隐藏的大地雷啊,不炸则已,一旦炸了这太和城可就尸骨无存了。
可这事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放到台面上来讲,毕竟这些侨居的客商会不会献城投敌还是个未知数,若自己此时提出来反而会极大的激发这个矛盾,届时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恐怕不等闯贼杀来,这太和城反而先自乱了阵脚。但倘若放任不管,留这么大一个隐患在这里,到时自己睡觉可能都睡不踏实。
“先生有好的建议没有?”李廷栋一时间倒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或松或紧都不太合适。
“这些天我思索良久,想出一策可供大人参考。”作为李廷栋的参谋师爷,吴为可不光只能发现问题,关键是还能解决问题。
“你说。”
“大人可外松内紧。”
“外松如何?内紧又如何?”
“外松很简单,大人可召集本地和侨居太和的富商开诚布公的谈一下,闯贼即将南下,不管是本地人或者侨居于此的外地人,大家都需和衷共济方才能共渡难关,大人只要肯出面调停,不说能解决双方的矛盾,最起码双方的矛盾不敢公开化。”
“内紧就麻烦一些,大人可借着此次调停的机会向县内的富商提出来,为了战时能统一调配,也为了稳定民心,太和县的富商必须将自己作何营生、寓所位置、原籍姓名,登记成册送到县衙备案,大人可根据这个账册,严格甄别可疑人员、重点把守,一旦发现即可派兵处置。”吴为仔细解释道。
“本地富商还好说,侨居与此的富商瞒报漏报甚至故意不报该如何处置?”李廷栋补充问道。
“这些侨居于此的富商有几处豪宅几个店铺,大人可能不清楚,那这些本地富商必一清二楚,大人拿到账册之后不妨偷偷泄露一份给这些本地富商,我想这些人会比大人想象中的更加热心。”吴为对人心的把握永远是这么恰到好处,或许有人看到了这是个饵,可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吞下去。
“不过得和本地富商强调一下,别想着私底下趁机作乱,浑水摸鱼,要不然衙门里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对于吴为的计策,李廷栋是真心佩服,人心的弱点在此刻会被无限放大,这些本地富商可能会猜到这不过是李廷栋的借刀杀人之计,可即便知道他们怎会拒绝呢?
这件大事议定之后,李廷栋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点,毕竟又发现并处理了一个可能的漏洞,来日这太和城又安全了一分。
“对了,那陈庄现在如何?”李廷栋突然想起此事的缘由,不由得抬头问道。
“这几日我让他在家歇息。”前几吴为调集人手对修葺城防的账目进行查账,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陈庄,吴为特意让他在家呆几日,可不知是心中有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陈庄自回家后就一直没来衙门上班。
“哦,待会让他过来一趟,受了不白之冤,估计心里有气,我亲自找他谈谈。”陈庄是个人才,可既然是人才就得让他把这气给捋顺了,要不然这人才还不跑光了?
“好的,我让人去他家通知一声。”吴为答应后出门吩咐下人去了。
李廷栋这才俯下身来仔细办公,衙门里这大大小小一百号人,想把这考核给弄清楚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李廷栋不得不仔细核对,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不让能干事肯干事的人寒心,如此一来就大费工夫,李廷栋这一下午就耗在这事上面了。
“大人,你找我?”
正在伏案工作的李廷栋被这声音一惊,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陈庄过来了,李廷栋赶紧招呼道:“不错不错,这几日衙门里出了点事,我刚好想和你谈谈。”
“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怎么样,我可是在这坐了一下午,腰酸脖子疼,咱们边走边聊。”李廷栋伸了伸懒腰,转了转脖子后提议道。
“一切听大人做主。”陈庄低头回答道。
“好,那咱们就到后衙的花园里走走。”李廷栋起身后,将挂在靠椅上的棉袄穿上,天寒地冻,感冒了可是个大麻烦。
两人出了签押房后沿着回廊来到后衙的小花园里,此时的小花园内已经是百草凋零,繁华落尽,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冰凌,整个花园里就剩墙角的几竿毛竹,依旧青翠碧绿惹人喜爱。
“看你这模样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吧?”一路走来,李廷栋见身边的陈庄一直沉默不语,只得自己先开口道。
“属下不敢。”陈庄连忙回答道。
“还不敢?都写在脸上了,不过你觉得自己受委屈是正常的,是人都会觉得受委屈。你认真办差风里来雪里去,太和县的城防能如此快的完工,灾民能得到如此好的赈济,你可谓居头功。可就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言就让你在家歇息,你这委屈受的太大了。”李廷栋一上来并没有对陈庄讲什么大道理,反而是肯定了他以往的工作成绩。
“属下有些许功劳也是大人领导有方,算不得什么成绩。”陈庄见李廷栋如此肯定自己,这心中也好受了许多。
“我是动动嘴,你是跑断腿,在我眼里功就是功,可过也就是过,功过可不能相抵哦。”李廷栋说完语气突然加重,对陈庄厉声教训道:“你善做主张将这城防材料的生意悉数交由你岳父打理,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我们几个人每日在一起碰头的时候你干嘛不通个气?你是不是说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难处,可我们既然是一个团队,为何你做这些事要瞒着我们?瓜田李下,由不得别人多想,你还觉得你受委屈,可你怎么不想想着委屈是怎么来的?”
“我……我……我确实错了。”陈庄听到李廷栋的连番发问,原本还想解释几句,可终究没说出口,而是低头认错道。
陈庄虽然有个秀才的功名,可这破功名在他岳父眼里不值一文,若不是他岳父找关系,他陈庄连这个衙门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当他岳父找到他说要做这笔生意时,陈庄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可万幸他还是心存理智,守住了底线,要不然光这一项以权谋私就够毁了他。
“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也知道你的苦闷,你现在有一千个理由去找那些造谣生事的人讨一个公道,可事情发生了再去发生了再去计较还有意义吗?”李廷栋顿了顿后指着这萧索的花园说道:“你看这花园,春天的时候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可一到冬天就剩那墙角的竹子依旧青翠。”
“在我眼里你就是这竹子,大雪压不塌,寒冬摧不垮,你不要和那些注定只能花开一季的人去计较去争辩,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太和太小了,容不下你的理想和抱负,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可以让你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李廷栋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一脸温暖的鼓励道。
“大人,日后但有驱驰,万死不辞。”陈庄闻言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之下给李廷栋单膝跪下。
长期在生活在流言蜚语中让陈庄太想证明自己,他不是一个吃软饭的,他陈庄一旦有机会就一定能出人头地,所以李廷栋主政太和以来,陈庄抓住机会不顾一切的往上爬,就是想告诉每一个人,他陈庄可以靠自己活出一条道来,至于其他人的看法不过是对自己的嫉妒,但越是这样他遭受的白眼就越多,今日李廷栋的一番话算是解开了他的心结。
“地上凉,快快起来,欲成大事着,遇事多忍耐,多想想自己的缺点,增益所不能,关键是要顾大局,遇到烦心事试着易地而处,就能有不一样的体会。”李廷栋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陈庄,尔后又细细交代道。
陈庄日后编写自己的回忆录,在书中坦言自己能成帝国名相,与这一日的谈话有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