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质为人行事谨慎,虽得了皇帝陛下调动斡鲁朵随护的格外恩遇,但心中明白,切不可恃宠而骄,过于招摇,所以从上京一路赶来,尽可能夜间赶路,免得过于招人眼,惹人注目。更深一层的用意是免得让人注意到翰鲁朵的动向,而猜出皇帝陛下的出行时间与路线,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进城前便让斡鲁朵悄悄去城外都部署司兵营驻扎,并未带入城中。只带了女儿和先一步到达黄龙府的四个亲兵侍卫汇合,去刺史府、都部署司与两位大人商议皇帝陛下来此捺钵巡游事宜,当然,消息是绝对保密的,仅限于耶律拓与韩向晖知晓。
虽然女直人看上去与灯楼事件存在干系,但有些线索偏又过于明显,倒像有人故意留下破绽,所以在那几个活口没招认之前,切不可过早下结论。
看看时间,约卯时时分了,折腾了大半夜,耶律屋质也确实倦了,颇有眼力的韩向晖识趣地起身告辞。这韩向晖是个汉人,汉人在北面官里面能做到一州统军使的实属不易,说来因为这韩大人不仅粗有勇略,关键是心思巧妙,善于察言观色,处事圆滑,不似契丹人那般直爽粗犷,行事粗枝大叶。
萧乌纳一行人自都部署司出来,步行回去客栈,这都部署司在城西南,客栈在城东北,中间隔着大半个城。一路行来,街面上虽然依旧挂满灯笼,节日气氛尚存。但因为灯楼的事情,街上已经宵禁了,府兵来往巡查,行人廖廖。亏得众人灯楼之下救人,府兵之中有人识得,这一路行来,并无阻碍。灯楼放烟花之时,按照旧俗“放偷”的男女,男方到女子家中“偷人”,含情脉脉的男女说起了情话竟忘了时辰,想要“偷走”女子之时,谁想到街上已经宵禁,这是多少年想也想不到会遇到的状况,使得男子困在女子家中,走又走不得,留又不甘心,难不成还要等明年再来“偷”过不成?说来真教人忍俊不止。
一路上心事重重的耶律顺康,回到客栈终于忍不住问萧乌纳:“萧叔,在耶律大人面前您怎么说我叫萧顺康?是您的儿子?”其实萧圭也很诧异,不知阿爷为何如此说。萧乌纳想想,不如与耶律顺康讲个明白,但一转念,要是耶律哥舒与耶律萍不允,自己岂不是办了桩糊涂事,所以只能敷衍耶律顺康道:“康侄儿,萧叔也是为你好,我绝不会害你便是,至于个中缘由,等回去大水泊,你一问阿娘便知。”
躺在房中,耳边听着暴雪平隐的呼吸声与萧圭鼾声,耶律顺康心绪纷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思来想去的,萧乌纳为何谎称自己姓萧,是他的儿子?自己自幼便没见过阿爷,只知阿爷战死沙场,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这么多年,难道阿娘与舅父一直在骗自己?萧乌纳明明知情,却就是不肯告诉自已。忆及种种,心中憋闷,起身至窗前。窗外繁星微光,明月在天...
翌日,耶律顺康和萧乌纳商量,想去城东门外十数里的混同江沿岸转转,萧乌纳也知道萧七斤的病拖不得,但这季节,别说黑天鹅,就是只野鸭子也难寻呀,想想还去找柳生白问问,看能有什么折衷的法子不。耶律顺康去“春晖堂”,谁知道听管事的说,柳生白大夫刚刚已经走了,启程回宋国去了。耶律顺康一听急了,这可如何是好?那管事的说,如果有要紧的事,不妨去追下试试,刚走半盏茶功夫。耶律顺康一路急行,堪堪在西城门口追上了柳大夫,这多亏昨日灯楼大火,城门口盘查得严了,耽搁了时间。耶律顺康把来意说明,那柳大夫想了片刻,让耶律顺康去就近的店铺里借了纸笔,又斟酌再三,写下了一纸方子。然后叮嘱耶律顺康,这方子只能暂时控制病情,想要标本兼治,还得按先前拟好的方子抓药治病。但这起码给寻找黑天鹅留下一定的时间。
回去路上,寻了几家药铺,才按方子把药抓齐,回去客栈煎药。萧七斤有了这方子撑着,耶律顺康心中稍安,接下来就要千方百计的寻到黑天鹅才好。
耶律顺康生长在大水泊,深知天鹅习性,天鹅一般栖息于湖泊、沼泽、水流缓慢的江河等水面开阔水域。喜欢筑巢于岸堤芦苇丛中。每年冬季会成群迁徙于南方温暖之地越冬,等春季回暖,再成群飞回北方。这黑天鹅虽属变异之种,但想来这生活习性应与普通天鹅无异。
这离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还有些时日,离开大水泊算算也有半月了,总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所以萧乌纳便和耶律顺康商量,由萧乌纳和铁卜力、迭剌斡先护着萧七斤回大水泊。有柳生白后开的药方吃着,萧七斤短期内应该没有大碍。耶律顺康和萧圭先留在这里,等过些日子,再去混同江与伊通河沿岸慢慢寻找,看能否有可能找到黑天鹅。既然当年的罪名已经不复存在,耶律哥舒等人以后可以放心的四处走走了。这黑天鹅本就极难寻得,仅凭耶律顺康和萧圭,萧乌纳还真不放心。这次回去,一定要耶律哥舒来黄龙府,有他来帮耶律顺康和萧圭二人,势必事半功倍。成功的机率也会大很多。萧乌纳特别强调,二人在耶律哥舒没赶来的这段时间要安分守己,事事谨慎小心。
按着柳生白的药方,吃了几日药的萧七斤精神好了许多,按先前商量好的,明天萧乌纳和铁卜力、迭剌斡、萧七斤就上路返程。中午刚吃过饭,店里的伙计就引着一位彪形大汉,来萧乌纳的房间,耶律顺康和萧圭一瞧,这不正是那日绸缎庄里,萧英落的随从吗?
那汉子态度倒还恭敬,把手中帖子双手送到萧乌纳手中,口中说道:“我家耶律大人请各位明日午时到城中晟祥居一聚,聊表心意,感谢各位那日救命之恩,还望各位务必赏脸。”萧乌纳听他口中说道耶律大人,不敢托大,站起身来郑重接过请帖,口中客气道“有劳了,耶律大人太瞧得起我等了,明日一定准时到,还请回去代我等谢过耶律大人。”那人点头示意,转身离去。原本说好的明天启程,但这耶律大人宴请,却是万万无法推辞的,看来归期只能延后一天了。其实萧乌纳心中隐隐有些担心,那日耶律屋质大人对耶律顺康的的态度,颇为微妙,莫不是瞧出了什么?想想又不太可能,可能是自己过虑了。
第二日,午时,萧乌纳一行五人,准时来到“晟祥居”。这是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共三层,这一层是些散座。第二层除了散座外,还有几间包厢。这一二层上,不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商贾巨甲。只要你出得起钱,店里自是好生伺候着。可这三层却不一样,即便你有万贯家财,若不是官宦贵族、豪门显贵。任你再多的银钱也别想上去。
这第三层上只有三个包间,分别以松竹梅为名,分别称做松涛阁、竹海苑、梅花亭。这酒宴就设在三楼梅花亭。萧乌纳持着耶律大人的请柬,那掌柜的陪着笑,亲自引着几人上楼来。楼梯尽头右转,就是一大包间,门楣上书“梅花亭”,室内装饰多以梅花为题,墙上装裱着寒梅图,一扇檀木为底座边框的独体屏风摆在房中间,把房间隔成前后待客与宴饮两个区域。这屏风上绘着的也是梅花。绕过屏风,后面摆着一张那圆形的大桌案,那圆形桌案周围配着十把镂空雕刻梅花纹样的木椅。桌案正位上坐着的正是耶律屋质大人,身侧是刺史耶律拓和统军使韩向晖。见萧乌纳等人到了,耶律屋质大人起身笑着招呼几人,那刺史与统军使大人虽然弄不清楚,耶律大人为何对萧乌纳等人青眼有加,但也出于礼貌便也起身相迎。萧乌纳领着几人赶紧施礼,口中说道:“让三位大人久等了,还请大人恕罪。”耶律屋质笑着道:“是我们来早了,你们也别拘束,快快落座。”萧乌纳等人再次行礼这才落座。早有人吩咐下去上酒菜。待酒菜上毕,耶律屋质先举杯道:“为谢几位救命之恩,略备水酒,还请各位尽兴,这次多亏了几位,否则后果难料,我这先干为敬,敬几位。”说罢一饮而尽。众人皆站起身来饮尽杯中酒,这才又落座。许是刚才饮的急了,耶律屋质剧烈的咳了起来,刚咳了几声,便听到一个清柔的声音略带嗔意道:“阿爷,你风寒未愈,怎生便吃起酒来。”人随声到,一个人施施然自屏风后走了进来,这是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子,披着如瀑般的齐肩黑发,留海齐眉,鬓边齐耳。肤色白皙,眉目如画,上身着黄色直领窄袖长袍衣,腰中束带,纤细腰肢,盈盈一握,长袍里露一段褚黄色长裙,裙摆及膝,内衬白色袜裤,足蹬一双小巧及膝长靴。脸上亦嗔亦笑,正直直地望向耶律屋质。耶律屋质对那女子笑道:“我刚只是吃的急了,不碍事的,些许风寒,早就好了大半了。璎珞你怎么来了,身子没事了吧?”那女子嗔怪道:“一大把年纪了,只惦记着别人病好了没有,却不知自已病只好了一半,吃酒身子可否吃得消。“那女子说着话,眼光流转,看向桌上众人,待看到耶律顺康与萧圭时,咦了一声,很是意外。耶律屋质笑道接道:“各位,容我引荐一下,这位是小女,耶律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