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个临近河湾的地方,突然从河里传来一声巨响,清粼粼的河面上立刻溅起一米多高的银白色水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柳玉婷尖叫了一声,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手里的拐杖随即落在水泥马路上。她马上振作起来,捡起拐杖,挥舞着向前冲去。
“你是人还是鬼?”柳玉婷大声吼道,“有种,你就站出来!”
可是,对方却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而是沉默不语。这更让柳玉婷害怕了。
一轮又一轮的涟漪在河面上散开后,河水又恢复了原有的波光和流水声,再也没有其它的动静。凭着高强的游泳本领和喜欢逞强的性格,柳玉婷再一次向那边吼道:
“胆小鬼,你害怕了吧?你再不站出来,我就跳到河里来和你拼了!”
但是,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四周也更加寂静。刚才还在的夜虫的鸣叫声,现在也听不见了。马尾巴柳玉婷想:它们也被鬼或者我柳玉婷吓坏了吗?谁知道呢?
当然,凭着柳玉婷对生活常识的了解,此时此刻,她也不敢真的跳到河里去与对方搏斗。在有关鬼的传说中,一般大人的本领都比不上鬼,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一个人在水里浮游总是悬手悬脚的,怎么可能战胜轻巧灵活的鬼呢?无论你游泳的本领有多高,在这样深夜的河水里与鬼搏斗,也没有多少胜算。即使是大人,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但是,柳玉婷的话既然说出来了,她也不敢轻率地收回,唯恐对方知道她内心的恐惧,会爬上岸来欺负她。于是,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与对方搏斗的架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寂静,无边的寂静,只听得见秩秩的流水声和重新响起的夜虫鸣叫声。
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河岸边,马尾巴柳玉婷更加害怕了。她突然觉得四周的一草一木都已经被刚才跳河的鬼收买了。它们被这个鬼统率着,已经排列成牢不可破的阵式,正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缩小它们的包围圈。无论她做出什么举动,都会受到攻击。
孤立无援的马尾巴柳玉婷,突然“哇哇哇”地大哭起来。这样一来,整个石涧子都回响着柳玉婷的哭声。无论是秩秩的流水声还是夜虫的鸣叫声,都被这哭声压住了。
过了一会儿,马尾巴柳玉婷的哭泣声开始逐渐变小。
除了夜虫的鸣叫声和秩秩的流水声,四周仍然没有其他动静。
这时候,马尾巴柳玉婷估量着:也许她柳玉婷真的遇上鬼了,并凭着她的强势已经把鬼吓跑了;也许她真的遇上鬼了,只是鬼不肯与她搏斗,而是有意与她对峙,比一比谁更强势;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遇上什么,不管是人还是鬼,而是虚惊一场,自己吓着了自己。
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呢?马尾巴柳玉婷的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又过了一会儿,马尾巴柳玉婷便停止了哭泣,却不肯就此罢休。她做出一副毫不示弱的姿态和表情,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再一次高喊着向对方挑战。直到喉咙喊得嘶哑了,手臂也感到疲乏和酸痛,四周仍然没有其它动静,她才逐渐停歇下来。于是乘胜追击,又把对方臭骂了一顿,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唱着给自己壮胆的歌,继续赶她的路。
因为随心所欲,在遇上鬼之前,马尾巴柳玉婷哼歌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不但有些跑调,而且还会串唱,也就是从这一首歌唱到那一首歌,再唱到另外一首歌。也许是遇上鬼的经历把她吓醒了,这一次,她唱歌的声音非常清晰,而且也不再跑调和串唱了。
马尾巴柳玉婷唱的第一首歌,是她的爸爸柳长林教给她的本地民歌《虹彩妹妹》——在一个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故事中,讲述当地人一年四季里风花雪月的生活:
虹彩妹妹哎嗨哟嗨,
长得好哟哎嗨哟嗨!
樱桃小嘴白皎皎齿,
毛洞洞眼睛说话来!
三月里来桃花开,
我和妹妹踏春来!
比翼双飞林中燕哟,
我和妹妹说啥来?
五月五日是端阳,
我和妹妹看龙船!
龙船过后白花花的水哟,
我和妹妹看啥来!
八月里来桂花开,
我和妹妹对歌来!
中秋佳节月正圆哟,
妹妹此去啥时再回来?
九月里来菊花开,
我想妹妹登高来!
大雁南飞天渐冷哟,
妹妹你啥时捎信来?
虹彩妹妹哎嗨哟嗨,
想得我好苦哟哎嗨哟嗨!
大年过后是新春哟,
妹妹你回来不回来?
关于这首《虹彩妹妹》,马尾巴柳玉婷曾经问过她的爸爸:
“爸爸,这个虹彩妹妹为什么总是不理人家呢?”
“也许她是一个女强人吧!”爸爸笑着说,“女强人忙啊!”
“不是这样吧!”马尾巴柳玉婷争辩说,“也许是她不喜欢这个人了!”
“哈哈哈!你说的有道理!”爸爸大笑起来,向她摊开两手说,“但是,事实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谁知道呢?故事里的事,是事又不是事,你不必去深究!”
这样的回答,让马尾巴柳玉婷迷惑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呢?马尾巴柳玉婷一直这样想。
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这样的一首本地民歌,本来就是一位处于孤独、寂寞与恐惧中的人写给另外一些处于孤独、寂寞与恐惧中的人唱的。至于其中的故事,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深究;真要去深究,也大都没有结果。一首民歌是这样,一本小说或者童话书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这位光彩照人的虹彩妹妹,和小说或者童话书中的人物一样,本来就是那些处于孤独、寂寞与恐惧中的人的一个伴,是专门让这些处于这种情境中的人去念想的。
此时此刻,她马尾巴柳玉婷不是处在孤独、寂寞与恐惧中吗?正是这首《彩虹妹妹》,这位光彩照人的虹彩妹妹,带领她柳玉婷从孤独、寂寞与恐惧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