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周小粒便趁着夜幕之时又去了小谷婆家几回。
这几次倒是轻车熟路，那大瑛也明显与她更亲近了几分。有时赶上二瑛醒着，她也会趁机揉搓一番二瑛的小嫩脸，回去讲给小谷听的时候，小谷也算是放了心。
转眼就过了一个礼拜。
这一夜，周小粒照常去瞧大瑛二瑛。
她早就答应大瑛要带小谷做的糕点来，自然不能食言。待得入了屋子，便窸窸窣窣地从兜里掏出了两块雪白的糕点来，塞进了大瑛的手里。
大瑛满眼都是惊喜，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嚼了两下，又皱了眉。
“小姨……”大瑛仔细瞧了瞧手上的糕点，面上的表情有些颓败，“这糕点发苦，不是我娘做出来的。”
周小粒瞧着大瑛可怜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又把大瑛揽在了怀里。
“在那边不比这边，水土都不一样，这吃食的味道自然也不一样了……”
正说着话，那破旧的小门却是“砰”地一响，蓦地露出一张赘满横肉的妇人脸来。
这妇人身长近八尺，远看仿佛一田间壮汉，便是众人口中的母夜叉了。
母夜叉来势汹汹，毫不迟疑便到了周小粒的身边，一把便拽着她胸口的衣裳将她拎了起来。
“你是干啥的？偷偷摸摸地到我家来，莫不是小贼？”
她方才就见一人影钻进这屋子里，又偷偷在门前暗听一番，也大约知道了来人是谁。
周小粒在她面前却宛若一个瘦伶伶的小鸡子，见了眼下这情景，面上便露出几分惶恐来。
“我……我是周小谷的妹妹……”
那母夜叉早了然于胸，闻听此言，却是冷冷一笑。
“送了那么个病秧子来我家，没找你们赔钱就不错了！眼下留这么两个赔钱货在我家，还敢来瞧，是不是欠揍了……”
母夜叉说着，竟抬了手便朝着周小粒的脸招呼过来！
周小粒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便用手脚一顿抓挠乱踢。那母夜叉却没想到她这么灵巧，猝不及防，竟被她在脸上挠出了一条血道子！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贱蹄子……”
母夜叉嗷地一嚎，把墙上裂缝里的细土都震出来一层。
炕上躺着的婴儿顿时被吓醒了，惊得大瑛扑过去抱住了她。周小粒也不敢再伸手，只得哭咧咧地躲着母夜叉要伸过来的手，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我……我不是非要来看这两个孩子的，实在是我姐姐……我姐姐在那边……呜呜呜……”
话未说完，便捂着脸大声呜咽起来。
伤心欲绝的模样，却叫母夜叉皱了眉。
“你说那小谷子，真的……”
“是……”
周小粒强忍了哽咽，红着眼睛抬了头。
“你应该知道我姐姐病成了什么样，眼下她到了那边，自然是日日来交代我好好照料这两个孩子……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来冒这个险呀……”
一番话，说得母夜叉愣了神。
这母夜叉虽然人高马大，却是长了一副简单的头脑。一想到方才在门前听到这周小粒和大瑛的对话，眼下又见了这情景，面上倒是多多少少地露出了几分畏惧来。
“她既然都去了，还怎么交代你？”
周小粒却是摇了摇头。
“我姐从小把我带大，自然跟我心有灵犀。你大概也知道，眼下这正是到了头七的日子，我每晚睡不着觉的时候，都能见着我姐姐呢……”
阴森森的话说得母夜叉汗毛倒竖，抓着周小粒衣领的手都松脱了。
“你……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周小粒定定地看着母夜叉，“她嫁进你家这么久，你们之间自然也有过很多故事……这么多天了，难道她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你一回吗？”
这句话宛如利剑一般，顿时把母夜叉戳得后退一步，冷汗差点都下来了。
周小粒又不慌不忙地捡起了炕上的糕点，朝着母夜叉就递了过去。
“你看，这是我姐姐夜里来找我时，让我带过来的糕点。你若不信便尝尝，我姐姐的手艺，你一定是知道的。”
逐渐递加的慌乱让母夜叉乱了思绪，顺着周小粒的手便看了过去。
可这一看，却是让她差点大声嚎叫起来。
周小粒的手上，的的确确放着一块糕点。可那糕点雪白雪白，上头又黑漆漆地点了几个点，那可不就是各家办丧事时用的丧馍吗？
“你……你……”
瞧着母夜叉话都说不利索了，周小粒又爱惜地把两块糕点放回了炕上。
“我姐姐最惦记两个孩子，听说孩子吃不饱，特意让我给孩子送了糕点过来呢。”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就着窗外柔和的月光，却是显得整张脸都白得吓人。加上她本身就长得跟小谷颇有几分相似，那母夜叉瞧了一会儿，已觉得眼前的人便是被自己欺负至死的小谷了。
那夜叉抹了一把额上的黏汗，又用余光瞄了瞄空无一人的院子，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你……你要来看就看吧。只是……只是这俩孩子没……没挨饿，我都给吃饱了。”
“那就好，”
周小粒瞧了瞧母夜叉，“既然这样，我也不在这多留了。劳烦大姐帮我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若是我姐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再来这儿找你。”
说罢，她也不顾那母夜叉面上的惶恐，又不动声色地朝着大瑛眨了眨眼，轻飘飘地绕着母夜叉就离去了。
母夜叉吓得不敢动弹，眼见着周小粒出了门，又利索地上了墙，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这模样，哪里像是弟弟成婚时，她见到的小谷那个柔弱朴实的小妹？
再回头去看两个瘦的皮包骨的孩子，和散在炕上的两个丧馍。夜叉不敢耽搁，赶紧去厨房取了点自己吃剩的甜饼给了大瑛，自己则一溜烟地回了住的屋子了。
一夜无眠。
直到太阳都挂到了半空中，母夜叉才蓬头垢面地起了身。待得出了屋子时，又把门前正搓苞谷粒子的冯氏吓了一跳。
“闺女，你这是咋的了？”
冯氏扔了苞谷，赶紧扶住了夜叉。
那夜叉却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又被老娘扶着坐到了院里的椅子上。
刚想把昨夜骇人的事儿说上一说，又担心老娘也跟着害怕。夜叉便琢磨了一番，拐弯抹角地道，
“娘，你说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一句话，说得冯氏以为她听了什么鬼故事，却是咧嘴笑了。
“小孩家家的瞎琢磨啥？”冯氏又在苞谷前坐定了，“那些讲鬼神的故事，不过是吓唬人的，信不得。”
吓唬人？
母夜叉犯了疑，又瞧瞧正挂当空的太阳，不由做了个决定。
她要去砧子村打听打听，看看那小谷到底死没死。若是没死，可不就是小谷那妹子过来吓唬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