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狼灾诧异的抓住他的手问道。知道小麦的孩童名叫代木，看到狼灾如此反应明显是被吓到了。轻轻地点了点头，激动的狼灾继续问道：“你父亲种出了麦之后呢，产量几何？有没有在当地推广？”听到这里代木回过神来，苦涩地摇摇头说道：“这种叫麦的植物确实可以被当作粮食，但是在凉州地界上种出来的产量确实不如黍，而且蒸煮出来的麦颗粒不分明，黏糊糊的像浆糊，当地人都不喜欢吃。我父亲就因为这个才赔了本不得已重新做起了贩卖丝绸的生意。”
是了是了，狼灾心里狂喜，小麦在凉州的产量不好是因为凉州土地贫瘠，土壤含沙量高，现在的凉州大概是以后的新疆和甘肃一带，适合种植土豆和西瓜这些抗沙性良好的作物，而小麦最不喜欢的就是沙性、粘性土壤，只有在黄河流域的黄土地上才能大规模的种植和收获；至于蒸煮出来的麦粒黏糊糊的不好吃则更容易解释，汉代人种植的黍米和粟米就是未来的大黄米和小黄米，二者像水稻一样适合蒸煮。而小麦则不然。究其根本不好吃只有一个原因——做法出现问题了。小麦的特质就是粘，所以适合磨成粉然后和水，成品就是未来主要的口粮之一，面团。未来的各种面点包括馒头、面条就是小麦磨成的面粉制作出来的。
“如果现在让你回凉州你还能找到小麦的种子吗？”狼灾焦急的问道。代木不懂狼灾的话，只是茫然地点点头，这种没有丝毫种作价值的粮食种子全部被父亲在凉州最大的当铺当做了现银。当铺起初拒绝接当，但是想到近两年各地粮食歉收，饿疯了的人连树皮都啃，这种粮食虽然味道不好但在饿急了的人眼里总要比树皮好吃些，就把所有种子打包当了现银五十两，代木的父亲本着有一点总比一点没有没有好的想法，便收下了当银和当票。
想到这里代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袋，里面装着父亲留给他的一些遗物，狼灾打眼一瞅，布袋打底是一张皱巴巴的当票，上面零散放着几枚碎银子，一块黑色的石佩，一小方印章还有一些其他稀奇古怪的杂物。代木小心翼翼的把当票抽出，当票黄黄的，看起来就不是可以长期保存的样子，这正是当是当铺的小心思，所有抵押在当铺的东西如若丢了当票或者三年不来赎回一概归当铺所有。蔡侯纸在汉代并不普及，其中的原因就是蔡侯纸不但价格昂贵，而且脆弱易碎容易泛黄，当时的人记事普遍是富贵之家用竹简，穷一点的人家就用树皮或者干脆刻在墙上。所以只有像这种当票才会使用少量的蔡侯纸。
狼灾接过当票，上面潦草的写着“武威姑臧城李氏当铺收代家三郎当物，麦种若干”的字样。再往下是几人的签字画押，狼灾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从来到这里直到现在，狼灾所思虑的不是如何在鲜卑部落里和自己的兄弟勾心斗角，不是如何在这个不受法律约束的时代娶几房小妾，狼灾只是想在这个瑰丽的时代尽力让华夏人保存血脉。以下是一个恐怖的数据，东汉年间全国人口还有两千多万，到了三国时代魏蜀吴三国人口总和就只剩下了八百万不到，再到后来东西两晋甚至五胡乱华，泱泱华夏十室九空，人口只有可怜的五百多万，其中没有粮食是最直观的一个因素。
而现在改变华夏几百万人的小小种子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小小一张黄纸，可以让几乎黄河流域的所有汉人、鲜卑人都吃饱肚子，狼灾不能不开心，不能不激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目前自己只有十岁的身体，如何才能让部落的人相信自己，从而派人去赎回这些麦种。这是当下最棘手也是唯一一个问题。
有史以来第一次，狼灾为自己没有从出生就表现的像一个神童而后悔，如果自己早早的将族人震慑住，那么就不必为了出山寻谷这种事情发愁了。狼灾感受到了藏拙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决定未来一年鲜卑九歌部落发展方向和具体的粮食分配等任务的全族朝会就被定在在第二天举行，此时此刻狼灾想要让部落的上层相信自己，从而派人不远千里去凉州取回小麦种子然后改变族群延续了千年的传统放弃游牧，开始转变向农耕发展，狼灾觉得仿佛在天方夜谭。躺在羊毛地铺上狼灾心里堵堵的，意识到了在历史的洪流前自己是如何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假使明天自己在朝会上装作长生天下凡降临到了自己身上，给九歌部落送来的天下最神奇的粮食种子。自己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直接被杖毙吧……就在狼灾一个个排除自己心中的荒谬想法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大帐门口传来，片刻间来到了自己的床边，虽然没有开灯狼灾还是意识到了来人是自己快四十岁的母亲。
李氏下午听了段文和的话，晚上就失眠了。自打出生以来，自己就被灌输了女子天生矮男人半截的念头，就连在家里都是父亲一言九鼎，自己只有执行的份。更别提被掠来草原上之后，就算嫁给了鲜卑族几百年来唯一的统治者檀石槐，九歌部落的人也处处提防着自己。只有生下了狼灾后自己仿佛才融入了这个部落。
李氏的心中天人斗争着，最后天平还是倒向了汉族血脉那一边，三思后她决定照着段文和的话来说，否认鲜卑数百年来的规矩……最不济也就是被剥夺去青木夫人头衔，强行让结化离开自己而已，自己还有狼灾这个亲生儿子，母子两人足以相依为命。想到这里李氏就不由自主的来到了狼灾的大帐。狼灾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假装睡着了，努力让呼吸变得沉稳。李氏跪坐在狼灾床边，抚摸着狼灾的面庞，人类就是这么神奇，在母亲的无声陪伴中狼灾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心安，本来紊乱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随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翌日，狼灾从床上醒来时身边的李氏早就回去了，狼灾暗想九岁的身体好像还是躲不过人类的天性，在母亲的关怀下更容易睡去。
但是随即想到心中的问题还是没有找到答案，狼灾苦笑一下，也只能暂时不去想它了，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出了大帐……大帐外面阳光明媚，火红的大太阳驱赶走了一丝丝的冬日寒冷气息，尽管如此外面的低温还是让狼灾下意识的搓搓手，受不了严寒的狼灾快步向着部落最中间的大帐走去，那里之前是父亲檀石槐设立的王庭，每年的秋季所有的鲜卑部落首领都要聚集在这里，听候檀石槐下达的冬季作战指令以及向九歌部落进贡，那几十年是九歌部落最辉煌的时候。王庭模仿汉朝皇帝的宝殿，大帐里竖立着十六根黑色的柱子，每根上边都雕刻着九条蟠龙。所有的摆件都是大黑色，庄重无比，最正中是一座黑铁打造的胡床，胡床上一边刻着群狼啸月的图案，一边是延绵起伏的云狼山，精美无双。每每朝会时檀石槐就坐在胡床后，斜倚着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鲜卑人进贡来的物件，和连、狼灾和结化会在侧帘后端坐着静静听着父亲和其他部落的谈话，一切仿佛过眼云烟，转瞬间斯人已去，狼灾只觉得心空荡荡的。
正在行进时，狼灾看见了走在正前方的堂兄魁头兄弟二人，紧走两步追了上去，嬉笑道：“恭喜大哥升迁。”平素里出于檀石槐的教育，除了和连经常不在部落里，剩下的自己兄弟四人就相处的像一个人似的。步度根见来人是最小的狼灾，说道：“好你个狼崽子，敢开你大哥的玩笑，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话毕一把搂住狼灾的脖子把狼灾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右臂用力让狼灾无法挣脱，左手在狼灾本来就乱蓬蓬的头上一顿摩擦，从小缺乏锻炼的狼灾自然不是步度根的对手，口中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一边身不由己的魁头看着小兄弟两人玩耍也不阻止，只是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不知不觉间三人就到了大帐前，就是一向轻佻无仪的步度根、狼灾二人也住下了步子，仔细地整理着身上得衣物。片刻后，三人整理完毕踏入了大帐中。
一入大帐，狼灾抬眼就看到株句轲端坐在正殿的漆黑胡床后，不同于檀石槐的轻佻，株句轲知道自己没有兄长那么大的威慑力，只能一本正经的端坐起来，挺胸抬头想要加深自己的威仪。
狼灾发现自己三人来得还算早，大帐中只有寥寥几个人，除了正上方的株句轲，胡床左边是九歌部落最有资历的老巫医婆陀，右边是刚刚受封的青木夫人李氏，而自己的哥哥结化由于年龄太小只能端坐在李氏身后，再看台下的就是不少依附在九歌部落内部的部落首领。九歌部落并不是原生部落，而是由数十个部落组成的大部落，譬如檀石槐、株句轲就来自是出自长孙部落的皇族，而老巫医婆陀则是拓跋部落的长者，底下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譬如朝李部落、孙鸡部落。再看时狼灾又发现了一个不属于部落里的人物，赫然就是已逝父亲最看重的幕帘段文和，按理说部落内部会议段文和没有资历参加，但是骤然出现在这里好像又不显得那么突兀，毕竟没有他株句轲能否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尤是个问题。
狼灾几人进入帐中自是来回打了一圈招呼如此这般不必多言。等到一切结束后，魁头坐在了老巫医的下首，十二岁的步度根则和狼灾又坐到了侧幕之后，不同于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步度根的兴奋紧张，习以为常的狼灾只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何将小麦的种植引入今天所讨论的话题中。
莫约半柱香后，九歌部落里的首脑都来了，在大帐中零零散散的盘腿坐着。株句轲见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大帐中烧着的点香冒出袅袅青烟。
株句柯向着唯一跪坐的段文和摆摆手，段文和会意，款款站起后面对众人开口道：“根据这两天的统计，此次九歌部落收获粮草近两万石，牛羊一千二百余头，兵器盔甲无数，马匹逾三万匹，奴隶一万三千二百多员。另外由于这几日天气骤变，已经有不少奴隶染上了轻微的风寒估计挺不过这几天了……”在场的除了狼灾之外所有鲜卑人都对后半句没有任何感兴趣，在他们眼里奴隶们只是战利品中无关紧要的一环。
听到段文和的话狼灾眉头微微一皱，风寒，这对于任何一个奴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段文和说完之后，株句轲和在场的所有人就战利品开始了分配，这些谈话内容狼灾并不想听，于是只是垂下眼睑，默默地想着那些小麦种子。而在一边无聊的步度根在狼灾的耳畔叽里咕噜的说着对于战利品分配自己的见解，尽管狼灾不想去听但是偶尔听到步度根有一两个出彩的点子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来，心中不由得想这个堂兄未来必定不平凡。随着时间默默的流逝，战利品的分配进入了尾声……
就在这时场上变故突生，就在所有东西都快要分配完毕时，株句轲提到了最不被众人注意的奴隶问题，按照以往这里只需要一笔带过即可，但是自己的母亲提出了不同建议。以往的惯例，奴隶只需随便分配，然后待到明年开春。还活着的奴隶自然留下，死了的就地掩埋即可。但是李氏坚持今年不同于以往，所以需要别的更加妥善的处理办法。
就在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氏和族中几个顽固死板的首领为了奴隶问题争的面红耳赤时，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段文和缓缓开口，直指要害的提出了今年大量的奴隶可以帮助九歌部落从游牧向着农耕方向改变，将耕作技巧传授给鲜卑人们，由此来年的冬天就不必担心坐吃山空的想法。虽然一句句话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但是在侧幕后的狼灾却皱紧了眉头，此时以段文和的身份提出这种建议来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一来段文和和李氏都是汉人，在鲜卑的朝会上提出善待奴隶的政策来，就算是傻子都会起疑。二来如此着急地提出转换社会形态，就算狼灾此时有七成把握小麦种植会成功，都不敢贸然的在众目睽睽下大胆提出这种建议。
好比农民种了一辈子田你突然告诉他说这个没有前途你要去牧马才行，是个人都不会同意的。一向聪明睿智的段文和为何会在这个关头提出如此糊涂的建议？就连自己一向怯懦的母亲也被牵扯了进去，狼灾十分不解却又不如何都想不明白。
段文和洋洋洒洒说了几千字才停了下来，在场的几乎一半鲜卑部落首领都被说的低头沉思，仿佛在考虑段文和的话是否正确，一时间场面竟安静了下来，就连李氏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在这时狼灾打量了段文和一眼，面对这般场景段文和脸上没有一丝丝的高兴竟然还隐隐有些担忧，就好像生怕鲜卑人们就此答应下来似的。就在这时一向冷静保守的老巫医抄起了手边的狼头拐顺手就砸向了段文和：“一派胡言！我们是长生天的子民，怎么能像汉人一样耕种，如你所说那么为何汉人自己也吃不饱穿不暖，屡屡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鲜卑首领们瞬时间恍然大悟，就凭着种田，五户三口之家一年的收成才足够一支十人小队吃食，再加上朝廷的苛捐杂税，往往种田的人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哪有鲜卑人们强抢他们的粮食来得痛快。再想到刚刚差点被段文和说服，顿时间群情激愤，众人向着株句轲叫嚷着要把汉人段文和杖毙于庭前。
一直在关注段文和的狼灾此时竟在段文和脸上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转瞬即逝，是自己看错了嘛？狼灾揉了揉眼睛，却听见一旁的步度根说道：“这个汉人真奇怪，都要被杖毙了还能笑出来。”狼灾再仔细地看了看段文和，只见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古井无波的样子，狼灾小声的问：“三哥，你何时看见这个汉人笑了？”步度根咧咧嘴说道：“就刚刚，虽然就抿了一下嘴角但是却逃不出我的眼睛。这个人肯定有古怪。”一向表现不平凡的步度根又给了狼灾一点惊喜，此时他更确定段文和不是为了汉人奴隶们而提出这个脑残的建议。
此时坐在台上的株句轲却是犯了难，且不说段文和是段颖公的后人，他对于鲜卑来说确实是有功之臣，况且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命。就凭如此种种自己也不能当场杖毙，但是又要顾及在场鲜卑首领的面子，如此想来倒不如这样……想到这里株句轲开口了：“段文和，你虽然是汉人，但这里不是你为你同族求情的地方！我念你是段颖公之后，况且几年来对我鲜卑有恩，我不杖毙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他拉下帐外，本王赏你八十丈，就看你有没有福气挺过去了。”听到了如此惩戒，一边的李氏也是面色一变。
于是在鲜卑首领们的眼中，台下的段文和仿佛被吓得胆都破了，身子像是一滩烂泥般的倒了下去，口中直呼知错知错。
八十大杖，即使是强壮的鲜卑汉子挨过了也要立时去见长生天，这个瘦瘦弱弱的段文和怕是死定了……而在狼灾眼里，段文和在听了株句轲的话后竟然漏出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然后才开始了他精彩的表演。此时狼灾开始大脑风暴，段文和如此做法能得到什么呢？贸然的提出如此脑残的建议，只会让鲜卑人觉得他心系汉人，不能重用，而恰恰今天朝会上让他以汉人身份来参加就是株句轲要重用他的意思。如此这般他就会被驱逐出鲜卑人的中心圈子，况且被杖打八十身受重伤的他不会被放入奴隶营，而他身份特殊，乃是段颖后人，他就有机会借着这次机会，让鲜卑人把他这个对于鲜卑无用的废物重新赶回大汉去，换来凉州段氏的友谊，这人为了逃出鲜卑人手中端的是好算计。只是这八十大杖他真的挨得住吗？狼灾心想：“这个段文和遇事冷静，虽然利用了自己的母亲十分可恶，但是智谋绝世无双，乃是真正的人才，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的死在鲜卑力士的杖下。”
狼灾欲再次在心中琢磨出一个完全的良策救下段文和……细细回想刚才众人的对话，狼灾的额头上一滴汗慢慢的顺着额头流到鼻翼，有了！！心中有了主意的狼灾不禁大喜过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