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丛的刀,是他的秘密。焚幽台的同职虽多,见过金匣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他真正看到过内藏黑刀的,早已化作黄泉枯骨。刀名不知名,刀法传承,则是来自焚幽台地牢深处的那个老人,只是如今故人也作尘土去,黄沙漫卷不知名。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世上本就灭有永远的秘密,眼下女子,虽然是见过黑刀了,李丛却没把握让她永远闭嘴。
二人在园中酣战数十回合,藏花的拳法是宫廷的正规路数,拳劲狂放劈山开碑,萦绕其周遭的五枚钢针飘逸灵动。双拳与人对敌的同时还能分出心神操纵五枚钢针,毕竟是皇子的贴身女官,实力即将踏上上周国异人的巅峰。能够和其对敌的,通常也得是叶辉三这样毫无水分的殿使级别,李丛区区鬼使确实远没够格。
眼下李丛对战着实辛苦,藏花的拳头不是他能硬接的,只能依仗鬼魅灵动的身法不断闪躲,同时还要留意着冷不丁会从哪里钻出来的钢针。只是李丛刀匹如连,如此重压之下刀势没有丝毫迟滞,刀意连绵不绝,甚至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李丛又是一个扭曲身体到极限的伏地挑刀,躲开藏花拳头的同时相从斜刺里突破女人的腹腔。
藏花飞快的后撤步躲过李丛刁钻一击。
“听闻李大人行事光明磊落,刀法为何这般圆滑歹毒。”藏花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用牙齿咬着一端,伸手在把脑后的头发重新扎成马尾。“不过你这个刀法和刀,我倒是想起来一个非常久远的传说。”藏花坐在了有些微凉的地上。
“你不歇会吗?”李丛站着,气机依旧锁死藏花,她便如此问道。
李丛迎面又是一刀。
激烈交锋之下,院墙倒是没多大毛病,只是小院之内地面沟壑纵横,边上的桂花树更是没剩下几片绿叶,光秃秃的模样甚是凄惨。一地的神秘黑衣人尸首本就惨烈,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遮遮掩掩这么久,你不会打算像只老鼠一样就这么躲下去吧?”藏花一记凌厉的冲拳直扑面门,李丛躲闪不及,迎刀格挡。藏花突然变拳为掌,就这伸手捏住了李丛格挡身前的黑刀。
“我一直觉得李大人的刀法似曾相识,连同这柄长刀,总让我想起那个名为墨羽天葬的老人。只不过据传言,那个老人用的,是把短刀。”藏花狞笑着说道。
“秘传·狂狮碎月。”藏花的拳头之上突然浮现的红色纹路让李丛搓手不及。爆裂声中,两人身位又迅速分开。
“果然是这样。”藏花的手上捏着断裂的半柄黑刀。
秘传拳术是宫廷的拳法大家的私家真传,传授的弟子要想学会所谓的秘传,需要的不经是努力,更多是与天分相关。也不知道那位神秘的拳术大家当初是如何相中藏花一个女儿家。但是今天藏花的展现给李丛的实力已经足够让他震撼。这等武学,放在桑博边境起码也是统领三军的大将之一,如今却只是做一个皇子的贴身女官。而和李丛相似的地方在于,同样身为异人,还私下兼修了强大武学,彼此的毅力与天分都是远超常人。
李丛看着手里只剩半柄的黑刀。果然在高手的眼中,自己的那些小伎俩还是很快被识破。刀口的碎裂之处显得破碎不堪,然而其实这才是黑刀的本来模样。李丛在那个名为墨羽天葬的老人隐居的山泉小筑中,找寻到黑刀之初,它便是如此缺口破碎,如同废旧残兵的一柄武器。虽然曾是当时的传奇人物,不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时过境迁,老人困于心魔,最终被焚幽台囚禁在幽暗深邃的地牢之中。而老人最后能够越狱而出,实则是李丛暗中相助,这柄刀与刀法,也是老人和李丛的交易。最终焚幽台台首叶辉三远赴桑博,还是没能在大漠中救下西奔的苦禅大师,苦禅和墨羽,两个当年的传说,终于湮没于大漠风沙。
“你不该碰这个秘密的。”李丛有些无奈的叹息道。
“其实我更好奇你今天的出手,你是想把我带回去做个呈堂证供,还是单纯的想为小厢房里的那个无辜老人报仇。”藏花把李丛续接的刀身扔到一旁,舒展着有些发酸的手指。即使是秘传拳法,要凭借一双肉手捏碎利刃钢刀,确实并不轻松。
“你猜。”李丛笑而不语。黑刀破碎之后,李丛整个人的气势都在不断的攀升之中,手上的断刀让他想起来许多人,许多旧事。“不过有一点我知道的,那个老家伙,可不会喜欢你这样胡来的后辈,虽然老头子这辈子杀过的人很多,不过他,其实倒是我见过最珍视生命的人。墨羽和苦禅打了半辈子的禅机,苦禅论的生之道,墨羽参的死之道。生亦何苦,死得其所。”李丛右手之上黑色得刀气逐渐环绕,在刀身之上如轻烟那样逐渐升腾,盘旋成三个有些平行得圆环。这是墨羽老人传给李丛最珍贵的东西,纵横刀气·死气。而墨羽想要的,绝非一个武学传承者这么简单。
李丛举刀向身前,周遭的绿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黄,平地风渐起,枯黄的树叶又被吹散成碎屑,湖水博文那样一圈圈的像外规律扩散。圆心之中,正是持刀而立的李丛。
“小弟弟,姐姐错了。姐姐想起自己还有点事,要不,我们改天再约?”藏花付下了身子,身上黑色的衣衫使她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黑豹。藏花的头发扎成的马尾已经在秋风中吹拂摆动,只是头发的发烧位置,隐隐有些泛白的趋势。
李丛未曾说话,刹那间所有的黑气都被吸纳入刀,树上的树叶又开始逐渐泛青。所有的杀机气息都消失不见,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李丛周身那些落叶规整的同心圆,小院宛如回到平常那般。
不过对于藏花,才是最幽深恐惧的到来。在她的意识感知中,李丛所立的区域已经变成了一片虚无,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就像李丛整个人本不存在于眼前。
院落之中,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轻叹。
叹息声响起之时,李丛已经收刀站在藏花的身后。藏花依旧保持着出拳向前的气势,空洞的眼神,却已然失去所有神采。
藏花的发梢轻轻拂动,最后一丝死之气回到李丛的刀鞘。
藏花生机断绝,小院还依旧是那个有些昏黄的小院。
“你相信恐惧能够杀人吗?”黑暗石室之中,麻衣老人如此问道。
“恐惧看不见摸不着,如何杀人?”李丛毫不客气的反驳。
“那你相信刀意可以杀人吗?”老人的语气淡然,我说刀意杀人,那刀意自然有其锋锐之处。
只是不管老人如何分说,李丛未曾相信,哪怕多年以后这个恶名远播的老人离开了九重渊狱,李丛也未曾参悟一二。然而李丛终究逃不开的是生杀予夺,焚幽台鬼使的数年光阴,夜深人静之时,老人在地牢中埋下的那些言语的种子如同老人预料的那般,在李丛的心头开花结果,当李丛第一次挥砍出带着死意的刀气之时,他就已经是墨羽天葬的真传弟子了。
李丛收起纷乱思绪,收拾干净整个小院,抹去了自己留下的些许痕迹。很多事情他无力改变,能做的也只有安下心来好好的善后。藏花的身份固然重要,只不过他无法因为藏花的身份就违其本心,何况李丛在出刀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已经不会开口的藏花,其实用处比活着的藏花更大。
劈砍人心的刀,才是这个世间最锋利的刀。
将地上的残刀捡起来,和入鞘的不知名一同收入金匣。李丛拿出贴面遮脸,无声无息走出小院。
“公……公子!”一袭青衫的秘术师急匆匆推开了李光佑的房门。
“何事如此惊慌。”李光佑有些厌烦的挥挥手,驱散了身旁两位服侍婢女。屏退众人之后,山阴居士开口道:“刚刚府衙那边来抱,麻衣巷……”
“可是人找到了?”李光佑有些欣喜。
“不是,藏花连同她得好几个手下,在麻衣巷得民宅里被人杀了,连同外围一共十几个人,在巷子里躺了一片。”
“嘭!”李光佑手上茶盏摔得粉碎。
“一定是焚幽台得鬼,一定是焚幽台的那些鬼。”李光佑有些慌乱的念念有词。
“不行,我得收拾一下赶紧离开东海。”李丛也顾不得摔碎的茶盏,慌忙站起身。
“公子若是走了,这偌大的大燕商会怎么办?”山阴居士无奈的问道。
“还管什么商会,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李光佑懒得理会这个秘术师,提着袖子大踏步而去。
“你干什么!”李光佑忽然大叫!
“蛇缚·半步天牢。”山阴居士开口道。
几条粉红色的光带从房间的廊下飞速射出,立刻将李光佑捆缚在其中。
“你要干嘛!狗东西反了你了?”李光佑破口大骂。
“你是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大燕商会的后事不还得我来处理吗?”一个悠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燕商会会长李寇,一个人推开房门,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
“老不死的原来是你在搞鬼!”李光佑恍然大悟,再看向山阴,整个人安静的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掌嘴。”李寇说完,李光佑的脸上就凭空多出了几个手印。
“你不会真以为,你能瞒着你爹我,在老子眼皮底下做这些事情?”李寇抚摸着胡须,笑容得意。
“你早就知道了?”李光佑咬牙切齿。
“是啊,从你一开始让李郑去桑博找抓那个马贼头子的时候就知道了。”李寇语气有些愠怒,“你知道因为你,商会折损多少好手吗?”
“老东西,有本事放开老子!”李光佑像条疯狗一样乱叫。
“当年的海图本来就是我们几家一起找的,那位皇子殿下也不过只是帮忙从那个幸存的船员口中逼问线索而已。现在却想要独吞这笔沉船宝藏,当我们几家商会是摆设吗?”李寇冷笑道。
“如今你们既然想要鱼死网破,我们这几个老骨头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如今焚幽台行动雷厉风行,三皇子败势已成定局,那也就没有留着你这条白眼狼的必要了。”李寇转身出门而去,远远的吩咐道:“把大少爷看紧了,要是人跑了,你们知道后果。”
山阴一声不响的走出门去。留下李光佑一个人在房中死命挣扎,最后颓然的跪倒在地。
不甘的呜咽声,从房中隐约传来。
“山阴先生,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李寇在露台喝着碗中的果浆说道。
“岂敢担的其辛苦二字,承蒙李会长看中,如此小事不值一提。”山阴有些激动的拱手。
“先生谦虚了,接下来的事情,大燕商会要把自己摘得够干净,所有事情,所有和大少爷相关证据都得准备好。海图的话,我相信京都里那些人是能给出满意价格的,用海图来保眼下的大燕商会,其实买卖还是划得来的。至于李光佑,和他那个娘亲一样下贱,不过养了他这么久,总归还是有点用处。”夜风有些凉,李寇轻轻的咳了几声。
脚步声传来,二夫人抱着狐裘走上了露台。
“老爷,晚上风凉,有什么事情还是回房再议吧”二夫人面有忧色。
“好,山阴先生,我们下去吧。”说罢搀扶着二夫人走下露台。
山阴看着华灯初上的瀚海城夜景,长叹一声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