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朝臣述职这阵忙完,阿音便请了旨,早早入宫候着景帝。
“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音原也不知道,之前因殊华姐姐过世,我难过,穆云熙便带我去襄州散心。他在那勘地,读粮仓记录不对,又发现樊城大量农民逃散,我们把这些细碎的线索都拼凑在了一块,才发现原来是一环套着一环。”
“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阿音摇头,“这本是穆云熙自己发现的,且他猜测肯定不止他一人知晓,只是旁的人…大约既没有魄力又没有意志查下去,所以一直无人敢提。阿音知道粮库和百姓逃散一事可重可轻,轻则无碍,重则伤国本。小叔该查。”
“穆云熙在朝中根基倒是不错,但他自己资历太浅,此事如果现在就暴露,朝廷里可就什么都查不出了。老高,先召穆云熙来,不必惊动其他人。”
“小叔……”阿音突然跪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抬头,“你若怕贸然召见,吩咐他办事,引起其他臣子猜忌。阿音倒是有一事可以开脱。”
“讲。”
“给我俩赐婚。”
景帝急得甩开袖子,“你这是给小叔下套啊?”
“小叔饶命。”
“真的假的,你想嫁他?”
“嗯!”
“怎知不是被他利用?”
“小叔,在襄州,云熙自己会卷裤腿下田地,自己抄录整理资料,阿音亲眼所见,他心中确实想做些实事。小叔既知他根基不错,便也明白这事他不提,也不会影响他在官场升迁。”
“这都是他教你的?”
阿音摇头,“那倒不至于,阿音又不傻。再说,我是…真的…喜欢他。”
“穆佑其的儿子?”
“嗯!”
“抛开下套不提,怎地不是他阿娘来求皇后,反倒是你来了?”
“小叔,阿音在世上所亲之长辈,只剩你一人,此事不愿他人插手,我们真心相爱,望小叔成全。”阿音趴在地上磕了个头。
“好啊,许久没见你,下套撒娇的手段越来越厉害。”
不一会儿,穆云熙便到了。
“朕在张掖之时,被西突厥汗王尊称‘父可汗’,他们的小王子跟你们年纪相仿,突然就跟朕说,想娶武朝公主,朕膝下适龄的公主皆已婚配,唯独剩安成郡主正当年纪,你们也算青梅竹马长大,朕,想命你做和亲礼官……”
“小叔?!”
“你闭嘴。”
“穆云熙,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熙跪在地上,犹如经历一场突如其来雷暴,“臣……陛下……臣……臣与安成郡主相识已久,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如何计议?”
云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启禀陛下,突厥既称您父可汗,代表对方有归顺武朝之意,既然归顺,臣觉得,不必用公主们的终身大事来加快这一进程,陛下从前一直是反对和亲的,此刻也无需改变。”
“朕可是念在你们同窗多年的情谊上,想给你升官啊,怎地,不领情?”
小叔才是胁迫挖坑一套套地来。
“臣不敢,正因臣与郡主有同窗之谊,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素未谋面之人,远嫁荒蛮之地。况且,郡主自幼没有爹娘,这……太后娘娘和乐平郡主刚薨逝不久,郡主本已伤心郁结,此时再贸然远嫁,只怕难以承受…而太后娘娘在天之灵,也必然会替郡主担心。陛下乃大孝之人,定不愿这种事发生。”
我家云熙也是厉害得不行不行的。
景帝挑眉,“可朕既然答应了他,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臣……臣……陛下,臣觉得,答应了也不必立刻就嫁,和亲一事,原本就是为了制衡与调解,陛下大可先邀请小王子来长安,与我们的贵女接触,一则他人在长安,对突厥和边境有震慑作用,二则相处后才会了解相知,小王子也能借此机会觅得佳偶,届时陛下再收养他心仪之人,封为公主或郡主,这样一来,小王子也会感受到您的苦心安排。”
“云熙,说得好!”
云熙见阿音忍不住开口,竟还在笑,差点气昏,“都是臣的愚见……”
“你真心想嫁他啊?这看来以后吵架根本吵不过。”
“放心,他不会跟我吵的!”
”他说这么多大道理,也没说喜欢你。”
云熙还趴在地上滴汗,抬头见叔侄俩有说有笑,“陛下……”
“你跳我小叔挖的坑里了。”
“穆云熙,朕问你啊,如果刚刚是真的,朕铁了心想把她嫁出去,你怎么办?”
云熙磕了个头,“云熙带郡主私奔。”
“为了郡主,前程性命都不要?”
阿音走到云熙身边,也扑通跪下,“小叔,成全我们吧,现在家里,只有您能替阿音做主了。”又伸手去拉景帝圆袍的下摆。
“你先出去候着,襄州的事,我得听听他怎么说。”
“谢小叔,阿音告退。“阿音对着云熙露出胜利的表情,便跑出殿,在外面候着他。
阿音痴痴站着,过了许久,才发现落雪簌簌,可天空竟还晴朗得很,大兴宫此时也安静极了。台阶下有宫人列队而行,呼出的白气包裹着她们,人虽多,却仍是静谧而整齐的。阿音想到和云熙的婚事已定,心里终感到稳妥起来。
云熙甫一出来,阿音便悄悄从他身后靠近,并不言语,伸手环住他。
“你看看,我真是好奇,周姐姐怎么想到找你教礼仪?”云熙握住她的手,嘴上虽说着,却贪恋她靠在自己背上的温存,并未挪动。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任还是一贯娇纵又天不怕地不怕地抬头望向他。
“刚刚在里面,被皇帝陛下吓得够呛。”
“小叔试探你呢。”
“再过几日,司宣便会跟礼部一起颁布诏书。”
阿音又笑,“这我早知道。可你真的会为了我,前程性命都不要吗?”
“跟皇家结亲,果真是提头挂腰带的买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本来也不是为了你的身份。要是没有这些身份,你我反而自在。”
“嗯,将来你就在田地里插秧,我就钓鱼,支个火堆煮米烤鱼,要这样才好呢。”
云熙握紧她不语,两人下了殿,见四周无人,阿音方又问起。
“你查的事怎么说?”
“陛下命我先不要轻举妄动,把余下几个,如兖州、晋城、金陵这些大粮仓的记录也整理好,等开春后,他去泰山祭祀,路上会直接杀到兖州,然后去江都路上,再访金陵。这个,可不能跟其他人说……”
“所以,小叔把你的话都听进去了。”
“嗯,陛下说我做得对。可是……”
“怎么了?”
“你知道陛下脾气一向火爆,倘若此事真的闹大,那些官员会如何?”
“自然是按律处罚。”
“可人数众多,牵连也甚广,皇帝倘若执意如此,会不会引起朝堂动荡……”
“他们做错还有理了?”
“史书可不是做对的人写的,是握权的人写的。”
阿音点头,“你说得在理,可既然已牵动国本,此事本就没有回头的路。”
“我不是可怜那些人,而是……从前就跟你说过,看出此事不难,分析调查也不难,可之后再该怎么做,要多少人来填补空缺,填补的人是否可靠,已经消失的粮食该怎么办?这些才是真的难,皇帝陛下素来没有耐心……”
“想来这事也并未一朝一夕能想出万全之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也别忘了,小叔既然说他要做,说不定心中已有一些想法。”
“嗯,倒也是。刚刚突如其来问你和亲那些事,我真的吓得……”
“我说了他很聪明吧,我也吓得半死,怕你万一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怕这事收不了尾,他若是觉察自己丢脸,咱们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脾气都一样。”
阿音甩开他的手,“诏书可还没下,我不一定嫁你。”
“说什么呢?”一把又抓回来
“罢了,做个小穆夫人也挺好,你娘威风凛凛的样子,长安谁人不怕?”阿音说着,突然把手伸进袖袋,“今日进宫,去太医院支了些药膏,从前在宫里,我们受伤,常涂这些,可以助伤口快快好。”将瓷瓶放到云熙手上。
“让你担心了。”
“你孝顺,我也不便说什么,只盼早日完婚,你能替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