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跟随老师的脚步走过了成长的年代,进入社会后,小边忽然发现,他没有跟随的人了,他对人开始怀疑了,他用怀疑的眼光把人家望着,他接受不了别人,别人也无法接受他,他变成了孤独的小边。
今天,小边好想再跟随一个人哟!但再没有人相信他了,再没有人接受他了。他渴望一个父亲,他想再要一个父亲,但没有人愿意充当他父亲这一角色了。
11
既疲惫,又无助的他,如今还能再跟随谁呢?
是谁曾经沉重地打击过他,使他至今也抬不起头来,并丧失了对他人的基本信任呢?
在社会生活中没有跟随一个人,就象一艘没有指南针的航船,永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出路和方向。
小边不甘心,不相信自己离开了父亲就不能够生存下去,不光要生存下去,他还要求得永生,获得永远的安宁和幸福。
然而,是谁使小边彻底地放弃了他父亲的呢?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
12
从此,没有任何理由,小边尴尬了,他去寻找他的新国。
然而,他发现,他是多么的尴尬无援啊!他做错了很多事啊!
所以,属于他的没有永远的荣耀和幸福,永远只有流浪,只有放逐,放逐使他把生命延伸到无限的远方,他书写。
还能不能走到目的地呢?或者回家?或者途中倒下?
13
属于小边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不要跟随!也不必为此感到焦虑!
既然时代还不属于他,既然没有谁会看顾他,既然没有父亲与他同在,当他穿行在旷野里,他为何不能发出自己的行为呢?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他发出自己的行为,他确立他自己。
那些具有深刻探索意志和悲剧精神的人,他们又在哪里呀?必须去找到那些人,即使睡在伟大之旁也会有一种满足感,但不是跟随,只是同行。
14
过得去吗?
走了很久,小边听到有人这样问他。
这句话不是问他日子过得如何,而是在问他有多少良心。
15
过得去吗?初看起来好象是良心的自我发现,其实哟,不过表现了行为迟疑背后的一种目光短浅,或者说对问题根本就缺乏清晰的认识。
道德,他能够认识什么呢?他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只是埋头打工,然后葬送一生算了,但这里并没有什么真知灼见,再打工多少年,他们还是一无所得。他们所能够标谤的,也就是自己的道德比别人高了,还剩下什么呢?
16
道德高明,多么漂亮的语词!似乎这一点就可以遮去他们的愚昧丑恶,也可以成为攻击别人的刀剑和盾牌。
一旦敌人被这道德的原子弹摧毁,剩下他们也会自问:‘过得去吗?’
所以这句话是一件攻防皆用的武器,在它的后面,人还是同样的人哟。
17
人有那恨得无以复加的日子,满嘴都是血腥味,小边无法承受这样的日子,最终把恨丢掉了,他选择了遗忘,遗忘成了他的性格特征。
不怕!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灾难都不怕!因为他会遗忘。
当他们的记忆破碎的时候,内心是否真的为自己悲哀呢?才没有呢!悲哀这东西会令他找不到方向了。
悲哀有用么?有一天他还在平静中生活的时候,平静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他悲哀么?不!他快乐。
那么他就是幸福的。
18
正是由于对幸福的渴望,他们选择了遗忘。
在打工生涯里,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但他们不要恨,他们把恨丢弃了!即使恨得无以复加的日子,也是转眼便过去了,今天他们去面对仇敌,他们甚至找不到感觉。
但是否就达到幸福了呢?还是越走越远了?
有一天他总会回过头来总结这一切的。
如果在大地上奔跑得没有尽头,他是否还要继续奔跑下去呢?破碎的记忆,他真的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么?
19
小边为自己挖掘的一片藏身地也慢慢地失去了。
自己把自己的东西弄丢了,怪谁呀?到哪儿去安身呢?有别人的一块地可以让他安身么?这个没有恨的人,别人竟瞧不起他。
社会象一个大磨子,把他们磨得不成样子了,破碎如同粉末。
他似乎都把自己组合不起来了,靠恨能把自己重新加以组装么?遍身都是伤痕,该怎么办哟?
20
即使知道他是完蛋了,他还是厌恶仇恨,因它不适于进入心灵。
他无法让自己习惯于满嘴血腥,他无法忍受长出尖尖的獠牙!不错,他们也往往发出吼叫,并且不愿意认错,因为他们不能容忍别人否认他自己,从而他们宁愿坚持自己的错误直到毁灭,但他们没有仇恨。
21
没有仇恨,也不服从判决。
真的,谁又能在他人的判决中服从了?都是自己服从于自我的判决。
这个世界,还是一个以仇恨为主宰的世界么?
他无法拿出判断,他只能拿出自己的态度。
不要永远坚持正确,而是应该走他自己所应当走的路。
即使怀疑,也无法回头,无法重新武装自己,无法适应满嘴血腥的日子,这是真的,血腥不属于他们这一代。
22
当他对一个人说再见的时候,其实是不希望再见到对方,而当岁月流转,又不得不再次见面的时候,小边心中的感觉真好象是打翻了五味瓶,那滋味别提多尴尬了!
倒象是他失言了似的,其实他说了什么呢?不就是一句再见吗?但在他心里,倒好象真的说过什么似的。
23
在旧人面前,他们无法扮演新人;在新人面前,他们又无法交待旧人,这的确让他难堪。
所以在没有成功的时候,谁又愿意回去?除非不得已,象他。
说了再见的人,自食其言,好比一个决心死在战场上的人又从战场上逃回来一样,别人问他,你怎么还没有死呀?或者问,你怎么回来了啊?这位自栩的英雄又该怎么回答呢?
24
小边打碎了他要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英雄的梦想了。
还是实际一点好,现实生活展示给他们的,不外乎就是在重复这一个真理:他并不比别人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这不是自卑,而是他把心态调节到现实的位置上,鼓励自己站起来。
25
男人与女人做比较会觉得羞耻,他觉得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女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将男人自以为高出一筹的地方抹煞得干干净净。
这先是引起了他的恐慌,随后也就老实承认了。
男人,他到底高明在哪里?
小边经常这样问自己,他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性别优势。
说到再见也是如此,难道他说了再见,就注定再也不能见面了么?
26
小边知道巴颜喀喇山,但从未去过。
他曾经走过无数陌生的小地方,看见过无数没有名字的小土山,山上往往长满了纤细瘦弱的小松树,还有荒草,还有露出疮疤一样的岩石,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巴颜喀喇山这一名词,它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27
他也曾在中原大地上乘坐火车奔波,在寒冷的冬夜在襄樊火车站从一辆列车转乘到另一辆列车,然后随列车穿行一座又一座黑暗的隧洞。
在乘客昏昏欲睡的气氛中,在车厢暗淡沉重的光影里,他又开始想着巴颜喀喇山这一名词了。
那一定是一个高耸入云的冰雪世界,从没有人去过,除了探险者。
28
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打算去,但他却顽固地认为它给他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形象,他一直保存着这副记忆,而现在,它仿佛成了他独自的骄傲了。
当小边问自己:现在,你究竟还爱谁呀?他会很骄傲地对自己说:我爱着巴颜喀喇山,那就是我的爱呀!
29
巴颜喀喇山!它的确是他的骄傲,就因为少有人去过,他也没去过。唯其如此,他才爱着巴颜喀喇山,爱着那座孤独的山峰,爱着那片荒凉冷漠的冰雪世界,否则他去爱谁呢?在这个尘世上,还有谁值得他爱呢?谁还爱着他呢?!
每当想到这个悲怆的问题,他就没法回答,所以现在他时常想着巴颜喀喇山。
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真的对它有了一分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好比他对祖国大地的深厚感情一般。
30
真的吗?!
当小边兀自强调着这份感情的时候,他的生活,又何尝与巴颜喀喇山有过关连了?无论在什么年代,也无论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他既没有进一步打听过它,也没有计划要到它那里去。
他没有把它列入议事日程,他得为生活奔波,为事业努力,但在这生活动荡的茫茫人海中,为自己寻一份感情的寄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于是,他便把他的感情寄托在巴颜喀喇山上了。
可以吗?
31
当一个人作出如此无奈的选择的时候,他内心又还有多少对尘世生活的热情呢?以及对人际交往的快乐呢?巴颜喀喇山他不会去,在茫茫人海中他又走到何处去呢?何处是他的家呢?
当一个人思考太多,太把他与别人区分开,太爱洁净,他就有种浮生何寄的感觉了。也许象他一样,只能把感情寄往巴颜喀喇山吧!
所以小边走到这一步,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清高真的是狗屁不值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32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多一份对钱的追求和迷恋,对女人多一份相信和宠爱,或者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至少可以使他实实在在地站在大地上,踏踏实实地生活下去。
几百万上亿年前造山运动生成的巴颜喀喇山,与他何干呢?!
实现可望而不可及的人格,据说有人是成功了,但对于他这种普通人来说,终究是人生的一场梦!
33
不愿意随生活改变自己的人总认为他比别人高明,有什么办法呢?
小边就是这种人呀!象他现在即使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他也非要把巴颜喀喇山作为他的寄托地!
但愿从今往后他能把它从脑子里搬出去,装进一个真实而又鲜活的爱人,哪怕这个爱人善于背叛和欺骗,甚至要拉他陷进泥潭,或者取他的性命,又有何关系呢?!
想想巴颜喀喇山挺好的,但问一问自己:现在他究竟该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