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兰秋将水桶扔到井里,接了满满一桶水,有些吃力地往上拉着井绳。总算拉上来的时候,鬓角已经全是汗,她用袖子擦擦汗,坐在台阶上有些发愣。
十天前,她由马夫送到这里,想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马夫说他一个亲戚有个闲置的宅子,还没卖出去,如果她想租的话,他可以帮忙想办法。
兰秋跟着去看了看宅子,见处于深巷之中,门口也不会有人来来往往,便租了下来。
也不知道,小姐这一路可否顺利?
兰秋看着石板上的青苔,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她站起来,将水桶里的水舀在面盆里洗脸。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兰秋正用帕子擦着脸,乍一听到敲门声,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她看向门,心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
敲门人见没人开门,停了一会儿,又敲了起来。
兰秋迟疑地迈着步子,走到门边,偷偷往门缝一看,满脸惊惶瞬间变为喜色。
兰秋打开门,眼睛里满是喜悦:“梁公子!”
“你这地方太隐蔽了,真是让我好找。”梁玉照手扶门框,假装很累。
虽是抱怨的话语,但兰秋看到梁玉照笑容满面,便知他不是真的有怨。
她忍不住笑了笑,侧身让他进来。
“你在这里住得可好?”梁玉照一边跟着她进院,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
兰秋给他倒了茶,搬过两把小椅子到院里,和他一起坐下。
“这里很是安静,一个人住着倒也自在。”
兰秋又想到他既然找到这儿来了,想必小姐也回来了。
便又问他:“梁公子,我家小姐可回府了?”
梁玉照喝了口茶:“寻寻昨日便回府了,她让我给你带话,让你也回去。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是她让你去探亲了。”
兰秋一开始见他叫得亲密,皱了皱眉,听到后面,便喜不自禁地站起来。
“既如此,我等下就去收拾东西,今日便回去。”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走进房里拿了包东西递给梁玉照。
“梁公子,这是小姐临走前给我的,她说待你们回来,让我交给你。”
梁玉照见那包东西打结的模样有些眼熟,拿到手上沉甸甸硬邦邦的,便知是那剩下的二十五两。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这回事,好在寻寻心细。
也不知道寻寻回府,她父亲有没有刁难她?
梁玉照拿到银子,心里无半分喜悦,只有隐隐的担忧。
…….
程寻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与娘亲还有五姨娘她们同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有许多花,娘亲早上给她梳头发的时候,总往她头上簪刚摘下来的花,有些还带着露水。
那时爹爹还很喜欢娘亲,总来她们这儿。
爹爹来时,她像只花蝴蝶般向他跑去,他总能一把搂住,把她高高举起来。
小时候的自己揪着爹爹的胡子,呵呵笑起来的时候,娘亲也在背后温柔地看着他们笑。
而已长大的她,像个幽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渐渐地,爹爹来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少,总是去新来的姨娘那。
娘亲屋里每晚都亮着灯,只是直到烛火燃尽,也没等到她想见的人。
娘亲郁郁寡欢,生了场病,她看见年幼的自己往新姨娘的院子跑去。
打开门时,爹爹正拿着酒杯与新姨娘对饮,看到她很是不悦。
她求着爹爹去看看娘亲,却被一把甩开。她犹不死心,去抱他的腿,却被一脚踹在胸口,晕了过去。
程寻寻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用手捂到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依旧隐隐发痛。
娘亲经历这一遭,彻底冷了对父亲的心思,连带着她,也不愿多见。将自己寄身佛堂,终日念着经。
后来她长大,搬到另一个院子里,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自己的娘亲,慢慢也习以为常。
很久以后,直到娘亲身边的丫环来找她,她才知道娘亲生了重病,已卧榻很久。
长大了的程寻寻又一次看到临终前的娘亲,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已遍布皱纹,深陷的眼窝里是无神的双眼。
她不禁回想在梦境一开始看到的那个美貌温柔的女子,原来不到十年,就能将一个年轻的妇人变成老妪。
那时的她看到娘亲那副样子,又是震惊又是害怕,便每天守在娘亲的榻边,尽心照顾。
她本以为,娘亲一定会好起来,但不知道,一个人若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便是仙丹也救不起来。
娘亲临死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去找葛大,将四方匙送到袁州石家。说完,便像完成任务,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于自己的女儿本身,无一点嘱咐,亦无一点眷恋。
程寻寻醒过来时,脸上犹有泪痕。
虽然她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却依旧感到心酸,为自己的娘亲,也为当时的自己。
她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往床边看去,兰秋正跪在地上,低头哭着。
“兰秋,你回来了。”程寻寻支起身子对她笑,肿着的那半边脸隐隐发痛。
兰秋听到她的声音,忙用帕子擦掉眼泪,抬头看见程寻寻这副模样,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程寻寻皱了皱眉:“可是你回来的时候,他们为难你了?”
兰秋忙摇摇头:“没有,赵管家只问了我一下,便放过我了。”
“那你哭什么?”程寻寻用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兰秋看着自家小姐肿起的脸,心疼得不行,索性不管不顾了。
“小姐,你何必回来呢?老爷这副样子,还不如一走了之好了!”
程寻寻愣了一下,不接她的话,慢慢地躺了回去。
她看了一眼帐幔顶上挂着的流苏,闭了眼睛,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隐于发间。
何必回来?可是除了这里,她又何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