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多数人的人格都是分裂的。我们的身体里至少有两个敌对的人,一个想要退隐山林种番茄,另一个却想成为一尊受人膜拜的伟人雕像,矗立在那儿,愈来愈膨胀,愈来愈膨胀,直到胀破为止。
若你错把谋生工具当人生目标般严肃看待,你可能会真的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你会做得太认真,对任何要求都无法说“不”;而当你一旦相信别人的差事都不及你的重要,或相信你是唯一能担当这职位的人,或真以为没有了那分不可思议的贡献、地球就无法转动的话,那么你真该退隐山林种番茄去了,至少也该休个特长假,好让你恢复神智,弄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标。
如果在谋生的差事上,
你必须妥协你的信念,必须隐藏你的真我,
或做出有违诚实原则的事,
那么那份差事就是你的灵魂每天死去八小时之处。
把谋生的差事太当一回事,显示你若非不知道除了上下班以外,还应该有一个人生的目标,就是你已忘了你的大目标是什么了。你一旦错把差事当人生使命,便不能放开心情享受上班的乐趣,因为你会把每一天工作流程里点点滴滴的芝麻绿豆事,都当是天大的事来处理。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上班应该漫不经心,也不是教你不能要求完美。你不应该漫不经心,你也应该力求完美,我的意思只是——别为了一份差事,连自尊都不顾了。
就算你这个月卖了二十五栋房子,或谈妥了三笔大生意,或从别人手里抢到了一份合约,或是轻轻松松把小孩和家务料理得妥妥贴贴……,这些都不能代表你的内在有多高明——起码不比一座房子也没卖掉、丢了合约或小孩完全不听管教时候的你更高明。能够明白这一层道理,那么下次遇到事情不顺心的时候,或许你可以不那么苛责自己、同事和客户了。
容易迷途的一群
这可是我亲身的痛苦经验。有很多年的时间,我一直把我做为精神和感情导师的差事和人生的目标混为一谈,给我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紧张和烦恼。好在我终究还是走了出来,现在的我颇能了解,那时候怎会陷进这种错误的想法里无法自拔:有些行业本身看起来就像是神圣的天职。医护专业人员、老师、传教士、政治家、学者、诗人、专为唤醒人心的演讲者——我们这种人都比较容易相信:自己是少数得以结合差事与人生使命的幸运者。我们不必为周末的人生目标伤脑筋,可以在每天的例行公事里,就实践人生的目标。能被上天挑选担负如此重责大任,我们觉得受到无上的荣宠!这世界怎么能够没有我们呢?
从踏上讲台的第一天起,我就真心真意地相信:我的差事和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尽可能帮助更多的人,为他们疗伤止痛,打开他们的心扉,帮助他们在生活中得到更多的爱。我看到身边有许多人承受着很大的苦难,我愿意用我的智慧和上天赐给我的能力去帮助他们减轻痛苦,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番不同的气象。
我当时不了解的是,因为相信自己人生的目标就是要帮助人,而且我的差事就是要去实践这个目标,结果我纵身跳进了自己设下的苦恼陷阱里。这些苦恼包括:如果我实在帮不了某人,怎么办?是我担负使命的能力还不够吗?有人不要接受我的帮助,又怎么办?是因为他们不在我的使命范围内吗?有生之年帮助的人还不够多(姑不论我所认为的“够”是多少),怎么办?是不是表示我没有达成上天交付给我的任务?我是不是有负上天所托?
于是我变成一个过度狂热的先知——爱的无知。我不仅要求人们要成长,而且要他们非成长不可,如果看到他们有抗拒的情绪,我的内心就会挫折无比。难道他们看不出来我是为他们好吗?他们怎能拒绝寻找自由的机会呢?一旦我发现我辅导的个案进步得太慢,或只是不够快,我会觉得很不耐烦。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耽搁这么久?难道他们不明白,命运掌握在他们开窍的速度上?他们为什么就跟不上我的脚步呢?
我当然不会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这些情绪,但我知道他们还是感觉得出来。偶尔总会有人告诉我,他们害怕不管再怎么努力,我都觉得他们做得不够好。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非常惊讶。他们打哪儿来这种念头?我爱每一个人,真心希望看到他们的进步,他们怎么能说觉得被责难呢?当时的我不明白、我的学生也不懂的是,因为我认为我的人生目标是要拯救这个世界,所以努力的过程中任何一点瑕疵,我不仅会觉得那是我个人的失败,而且是辜负了全世界。
不快乐的工作狂
当然,世界尚待拯救,个人怎可轻言休假?于是我成了工作狂。有人还陷在痛苦深渊中等待援手,我怎忍心去度假?若一对夫妇正濒临离婚边缘,我怎能任意取消一场可能挽救他们婚姻的讨论会?不管怎么说,帮助这些人才是我的本分,可不是让我坐在那儿逍遥享受,置苦难的人们于不顾。所以我不停地工作,不停地工作。我这样拼命地做,不断地得到人们的赞赏和感激,我便把这当做是上天要我继续努力的暗示。
头几年,神圣的使命感占去了我全部的心思,我已无心体会工作的乐趣,紧绷的心情阻隔了一切享乐的可能。我应看出这是个警讯的,可惜那时的我学养有限,把这讯号的意思弄拧了,当时我的结论是:“因为帮助的人还不够多,所以我不快乐。”
现在回头来看,我猜你会说我有时像个脾气暴躁的大师。我会因为助理没有及时把黑板搬到讲台上而气恼,会因为没赶上登广告的截稿时间而臭骂负责的职员,会因为辅导的个案不听我的劝告而跟他生气。如今重新检视这段时期,虽然我已能看清当时种种不当行为的起因,心里仍十分自责,我那时就是想不通:我是在为挽救这个世界而努力,这么神圣、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不把它当回事?
幸好在投身事业七年之后,我成熟了许多,能学着宽容些、和蔼些,并且在辅导个案时,能更设身处地为人着想。但是我内心里的纷乱却仍不能安歇,甚至到写这本书第一章的时候,尽管已名利双收,我仍不快乐。那时,我就知道,该是回去重做学生的时刻了,我要为自己找一些新的老师,希望他们能打开我的心结,明白为什么实践人生的目的不能带给我快乐。
高悬在墙上
我原先并不预期会有幡然醒悟的一朝;然而,必须靠一根麻绳,把自己悬在五十英尺高的墙上,那样不上不下的经验,居然使我的生命完全改观。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的先生杰佛瑞是位脊椎指压治疗师。好几年前,他就常提到他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同行讲师和精神导师——雷克曼医师(Guy Riekeman),雷克曼经常在世界各地指导医生如何找到并实践人生的目标。“你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杰佛瑞常常建议我:“我真觉得你该去上他的‘绳子课’。”
“绳子课”是一系列对体能的挑战,诸如:站在电线杆的顶端往下跳、在五十英尺高的空中走单索,或是徒手爬上只有少数隙缝勉强供手脚攀附的峭壁。当然,每个人都系着登山用的安全绳索。“绳子课”的目的不是要训练特技表演,而是要去面对在精神上和灵魂上包围着我们的“墙”,并且去体验在克服这些限制之后,穿墙而出的感感觉。
我从不缺精神上的勇气,体能上的勇气则很有限。所以我不会被“从电线杆顶端跳下来,全心信赖同伴们会及时拉紧我的安全索”那样的主意吓到,却在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之后,怕得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是如此渴望能有所突破。
那天还下着雪,我们在科罗拉多州的山上,雷克曼医师带着大家开始我们的“绳子课”。戴上安全帽、穿上挂着吊钩和绳索的登山背心,我已吓得面无血色。我觉得我连电线杆的一半都不可能爬得上去,更不可能从上面跳下来。所以几个钟头之后,当我从从杆顶跳到半空中时,以及后来和杰佛瑞手牵着手走上高空单索时,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我心里的骄傲。那天我完成了一项又一项的挑战,我觉得自己真是棒透了——直到来到“高墙”前面。
你们不妨想像一下:一道五十英尺高的墙从地面直直竖起,墙面上除了散布着几十个水泥小突起之外,一片光滑。三个人一组,由绳索串在一起,每个人之间的绳索约六英尺长。这个游戏的用意是教这三个人必须同进退——要不就一起爬上墙顶,或是一个也上不去。我站在寒气逼人的空地上,紧紧裹着连帽夹克,看着前面的一组人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爬上了墙顶的平台,看来这是今天所有活动里最最困难的一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