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很长。
当我走回武羊城西门的时候,日已倾斜,如潮的游客早已散去,偶有人路过时提起昨夜节日的盛况,而昨夜月照林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我如约来到南街巧手坊的位置,这里一如既往冷清,早晨和晚上是进货结账的时间,其他时候,由于不做直营的买卖,基本上没有人光临。
“刘工在么?”我进店后问道。
店里这时空无一人,只有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摆在各个展柜上,有面具,有泥人,有灯笼装饰,都是些小玩意。
“阿七,想不到你还会回来啊。”刘工是个五十上下的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眼睛狭长给人精明的感觉,手艺没的说,做生意也有规矩,不会听风就是雨,哪怕是阿七他也愿意做生意。
“刘工,抱歉,是这样的,你的面具很好,都卖出去了,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这货款......”我在来的路上想好了说辞,没想到竟没派上用场。
“阿七,这就没意思了,发了财也不用这么精打细算,不是说好了两清么?”刘工说道。
“两清?您说的我不明白啊?”我有些莫名其妙。
“嗯?不是你派人来结的账么?拳头大的银坠子,还说不用找两清了。你以前是没有这么大方,可我早就看好你会发财的,就收下了。你可不能要回来。”刘工说道。
我在武羊城可没有这么阔绰的朋友,谁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花这么大的价钱呢?
“您说付给您的是银坠子?”我问。
“没错,质地很好。你真的不知道么?”刘工这时也有些怀疑。
“付钱的人什么样子?他又说了什么您还有印象么?”我问。
“我想想。”刘工说,“那人穿着长袍,青色的,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比我做的还精致,一看就不是武羊出品。那人说的是‘阿七托他来还货款,收下银子就两清了。’,然后给了我这个银坠子就走了。”
说到这里,我猜到是谁了,只是有些疑惑,不是事情都了结了么?
“那人有说去哪里了么?”我问。
“没有,哦,我当他是你的朋友,他说和你有事情没谈完,问你常出现的地方,我说北街张记包子铺。我是不是说错了?”刘工问,倒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那人是我的朋友。刘工收好银子,我们下次合作。”我说完,径直离开了商铺。
当我赶到张记包子铺的时候,张包子正面无表情地算着账,见我进来后,给我了一个眼色,我向里面的桌子望去,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也向我看过来,从目光里我判断出,正是昨晚的“白水”。
我走过去,坐下,问道:“我以为我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吃点什么?”“白水”不紧不慢地问道。
“可是为什么要去巧手坊?还要帮我还钱?”我看着她。
“我猜你肯定没吃东西,进门这几步走路虚浮,吃好了再谈吧。”“白水”推过来一屉包子。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僵持了一会儿后,我拿起包子说:“只是凉了不好。”然后吃了起来,吃的时候我也没有低头,依旧是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昨天你的表现真让人惊讶,我们都很欣赏你。”“白水”说道。
“你们?包括杨震么?”我问。
“包括,当然包括,他尤其欣赏你,很少有让他有挫败感的人,你算一个。”“白水”说道。
“所以呢?欣赏就帮我还钱?”我问。
“那本来就是你的钱,你遗失在竹林里,我们没有找到,但我们有义务找到。所以就帮你还了,还剩很多。”“白水”说完,又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七八个银坠子,在桌子上排了一列。张包子在柜台后面看傻了,眼睛一直向这边瞥。
“我现在对钱不感兴趣了,你收回去吧。”我说。
“我明白,其实拐弯抹角也不是我的强项,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白水”说,“和你相依为命的那个女孩是谁?你的妹妹么?”
我放下手里的包子,听她说。
“她走了,你也就没必要拼命挣钱了,对么?”“白水”说。
“你们还知道什么?”我问。
“带走你妹妹的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白水”说。
“他是我们组织的叛徒,是个很危险的人,所以,你的妹妹很危险。”“白水”说,“帮我找到他,我答应救出你妹妹。”
“呵呵”我笑了,“现在还是什么子虚乌有的‘组织’么?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我确实也觉得那个带走阿井的人很危险,但“白水”三人一定更危险。至少阿井是自愿跟那个人走的,而“白水”三人差点杀了我。
“确实很难让你相信我,所以我会展示我的诚意。”“白水”说。
“比如呢?”我说。
“比如,这样。”“白水”说完,手一扯桌角,也不见她用了什么力量,似乎只是巧劲,桌子和椅子自己旋转起来,直接将她旋转到背对着张包子的角度,而我坐在她的对面,正对着她。
接下来她做了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双手在面具的边缘摸索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只听咔的一声,她竟然将面具缓缓取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我不能看,否则又有生命危险。
“没关系,这是我的诚意。”“白水”说道。
我小心地睁开眼睛,“白水”整张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去形容她的容貌,精致,锋利,冰冷,甚至还充满神圣的光辉,好像月光下的月神像一样让人内心沉静。毫无疑问,她是美的,是让人疯狂而又臣服的美丽。
“我,会死么?”我问。
“不会,看了我们样貌的人,一般来说,只有自己人,否则都会死。”“白水”说。
“所以我是例外?”我问。
“不,你不是。你只能成为我们的人,否则就会死。”“白水”认真地说道,她的眼神很锋利,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感觉像被一万把从寒潭中取出的刀架在脖子上,危险而冰冷。
“我有别的选择么?”我自嘲式地笑了,“你们真是怪人,给的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你们都很喜欢戏弄普通人么?”
“你不是普通人,至少普通人是不会有能够主动吸收月华的身体的,普通人不会和一个被那个人看上的人住在一起,普通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怎么逃跑。”“白水”指了指我转变姿势的右脚。
“我加入你们有权知道你的信息么?”我问。
“当然,我们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部,包括我们的组织,包括带走你妹妹的人,甚至还能给你追回你妹妹的力量。”“白水”说道。
“那你们要什么?”我问。
“我们要面子。”“白水”说。
“面子?”这是我从来没想到的答案。
“对,带走你妹妹的人也带走了我们的面子,杨震输给了你也输掉了面子,这些都是面子。”“白水”说道。
“可是我给不了你面子啊。”我说。
“你现在给不了,不代表加入我们给不了。加入我们给不了,不代表以后给不了。”“白水”说。
“我先加入你们,不,是我们,给我们一部分面子,剩下的以后慢慢给?”我说。
“和聪明人说话真舒服。”“白水”说道。
“那我怎么加入你们?”我问。
“你答应了?”“白水”说。
“你有我不答应的准备么?”我问。
“你知道就好。只要你答应,剩下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规矩,照做就好。”“白水”说,“我会带你去我们的组织。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对于“白水”的行为完全摸不到头脑。
接下来“白水”戴上面具和我一起出了城,我们依旧穿过了月照林然后一路来到蓝萍坝,最后在一间院子停了下来。
“你要来的就是这里?”我问。
“这里是那个人最后消失的地方,也是你妹妹被带走的地方。”“白水”说。
“我知道,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说。
“看来你早就知道你妹妹被带走的事,难怪这么镇定。”“白水”说。
“你也已经来过一次了,对吧。”我问。
“你怎么知道?”“白水”说。
“院子里的花又被浇了一次水。”我说,“现在要做什么?”
“等。”
“等?”
“没错,等月亮出来。”
“为什么要等月亮出来?”
“为了见带走你妹妹的人。”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什么也没做,也没说话,我也没有回到屋子里,我们就在那里等着。
当天色已黑,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时,月亮出现,月光照在院子里,我看到阿井走时,困住屋子的符文绳索再次出现,从外面看,才发现它们好像绷带一样将屋子困得严严实实。
在月光中,这些符文一点点解散,然后汇聚到院子中间,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位置,重新凝聚,形成了一个和“白水”装扮相似的人形,赫然是带走阿井的壮硕男子。
“月光饮醉越王巅,风中飞雪逐秋颜。秋颜,好久不见。”壮硕男子说道。
“请叫我,裴秋颜。”“白水”似乎早就猜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