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真正的天空么?”
裴秋颜问我的时候,我正在晕眩的感受里反复挣扎。我们进入了洞穴,洞穴的四周并不是岩壁,而是一层五彩斑斓的流动介质,身后的光好像一个发亮的纸片,又像一个巨大的句号,阻隔两个世界的种种联系。
“全界和半界是两个世界么?”我问道。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裴秋颜说。
我没有怪裴秋颜故弄玄虚,因为当我走出漫长的洞穴时,我觉得有时候我过去生活的世界真是一个破旧的包袱,一个糟糕的幻境,而眼前的世界,美丽又真实。没有人给出答案——是不是一个世界。
半界是灰色的,全界是蓝色的。
在半界,有瘟疫,战火,破旧的衣服,独腿的士兵,求雨的老农,受伤的少年,丧父的姑娘。
而在全界,我看到蓝色的天空像潭水,空中的鸟胖得像牛,没有龟裂或泥烂的土地,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水,中间是浅白色的沙地,右边是一片高大的树林和一座有雪的山。
一切都很明亮,又毫不刺眼,因为天空左边是月亮,右边是太阳,他们各自散发的柔和的光辉,月亮是蓝亮的光,太阳是红亮的光,它们把天空一份为二,我能够看到遥远的分割线,那边似乎还有我暂时望不见的景色。
“回答我,你见过真正的天空么?”裴秋颜问道,她摘下了面具,兜帽也褪下,青丝长发随风摆动,有几缕吹到我面前,它们一上一下,在风里剪着我的视线,将画面分割成几块。
“我感觉到充满极大的罪恶,因为有一瞬间厌恶起自己的故乡。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羞愧地说道。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第一次穿过长廊,来到半界时内心也有巨大的落差。我之前想不清楚,为什么这里的人,要叫这里全界,而叫外面半界。踩在半界的土地我才醒悟,半界不止是日月交替,人们只能一半的时间劳作,一半的时间休息,不能更改,更重要的是,半界里的人充满争夺,每天都在打仗,和平是暂时的,斗争是永久的。而在全界,不必担心这些。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好。”裴秋颜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我们沿着沙地走向树林,我看到潮水环抱礁石,船只摇曳亲吻水浪,有一个人坐在礁石上,他穿着绿色短衫,裤腿挽起,背对着我们,水花一次次冲向他却又绕着他走掉了。
“那里好像有人。”我说道。
“是守廊人,看守长廊的。每当有弟子被罚,都会来看守长廊。”裴秋颜说道。
“我们进来的洞穴叫长廊?”我问道。
“这是我们的叫法,在半界,可能叫禁区或者什么,都是老资料了。”裴秋颜说。
“那个人好像是在看我们。”我说。
礁石上的人看到了我们,围着他的水花静止不动了,他向我们跑来,每一脚落下,都有一块冰块出现在空中,等他踩下下一脚时,上一脚的冰块又化为水落进了沙堆消失不见,他的速度很快,等我数到二十三颗冰块时,他已经赶到我们面前了。
“寒宗弟子连小楼,见过裴宗。”这是一个有礼貌的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看上去有些瘦弱,眼睛笑眯眯的,酒窝藏着柔和的阳光。
“我知道你,你是曹宗的徒弟,水术用得不错,术纹的转动还需要加强,中间有一次差一点踩空了。”裴秋颜说道,看不出来她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了连小楼的问题。
“多谢裴宗指点,我会加强修炼。”连小楼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并没有收到指示近期会有外人进来,这位是?”
我看了一眼裴秋颜,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裴秋颜说:“他是追捕齐文风的重要证人,我要带他去越王山。”
“原来是这样,那弟子恭送裴宗。”连小楼做了一个侧身的姿势,应该是请的意思。
等走了很远,我问道:“这个人看上去很厉害。”
“怎么说?”裴秋颜说。
“竟然能够踏冰而行。”我说。
“不过是一些基本的水术而已,他师父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能够踩着水鸟飞行,那才是真的厉害。”裴秋颜说。
“水鸟?”
“就是水做的鸟,控制一块水不断地在空中聚散移动,比形成一块块独立的冰块难多了。但连小楼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只是比那些绝顶天才还差一些。”裴秋颜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很厉害啊,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问题。”我说。
“我比他多修行了十几年,做到这些不足为奇。我也算是一宗之主吧。”裴秋颜似乎有点不高兴,显然是觉得我有些瞧不起她。
“对不起。”我抓了抓头,说:“原来你这么厉害,上次月照林里也没见你们怎么和那个弄戏者动手,我还以为你们都是纸老虎。”
裴秋颜叹气道:“你还没成为术师,又怎么能看出来里面的门道。弄戏者是术师中的顶尖高手,我知道的人里不超过五个能够与他相比,我自己是远远比不上的。你不要看杨震和白须童全无招架之力,他们是比连小楼要强得多的。术师之间,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术师?你们都是术师么?”我问。
兴许是我的问题太多了,裴秋颜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只是回了我一句“你很快就会知道”就不再说话了。
我也不无聊,继续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就目前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被海水包围着的岛屿,具体多大我还不清楚,但是绝对不小。而且这里似乎充满着能量,树一个个长得比竹子高,有的鸟和牛一样大,太阳和月亮一直照着不曾移动过方位,而且,走了很久我们都没有再遇见过其他人。
终于我们来到了一处村寨,村寨里的房子都是木制的,应该取材自我们刚刚经过的树林,村寨里人不多,大概有几十户而已,每个人都在忙活,饲养,手工各司其职,不知道这个岛上是否都是这样的村子,是否有如武羊一般的城池。
裴秋颜已经戴上了面具,她递给了我一副面具,也要我戴上。面具和裴秋颜的很相似,但是明显上面的符文没有裴秋颜的有生命力,不过做工也算精致。
“我为什么也要带上?”我问道。
“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你。”裴秋颜说,“你是被组织选中的人。”
“好吧。”我不情愿地戴上了面具。
我们进入村寨的时候大家都虔诚地看着我们,全界的人比半界要白很多,我猜想可能和均匀的光照有关。他们的长相倒是并不奇特,五官稍微立体一些,大多看上去很年轻,满脸皱纹的老人很少。
“鹿角寨掌管巴交向圣师问好。”一名中年人迎了上来,他笑容灿烂,躬着腰,头上戴着一只鸟骨做的帽子,看上去像一个变戏法的。
裴秋颜指着我说:“巴交掌管,这位是圣徒,他会在这里住一晚,明早越王山会来人接他。”
“好的圣师,我们会照顾好他。”巴交说道。
裴秋颜点了点头,对我说:“我要先上山复命,明早会有人来接你。今天你先住在这里,村里人会照顾好你的。”
“好,你去吧。我能够摘下面具么?”我说。
“不行,这是圣徒的标志,他们不能看到你的脸。你如果从不曾戴着面具,那么一切好说。但是如果你戴上了,那么决不能在人前摘下。”裴秋颜说。
“也就是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戴面具的是我对么?”我问。
“可以这么说吧。”裴秋颜说。
“这就是之前杨震要杀我的原因?”我问。
“你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跟着掌管走吧,你可以向村子里的人了解更多的事。”裴秋颜说完独自离开了。
掌管巴交笑着说:“请。”
我说:“好。”
巴交在前面走着,他从不主动问问题,只有我问他才会回答,看得出,他对于我这个圣徒的身份很尊敬。
“掌管,村子里会经常有圣师来么?”我问。
“是的,圣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给村里的人治病,帮助我们做一些我们做不到的事,偶尔也会带圣徒来住。”
“每一个圣师都戴着面具?”
“是的。”
“你的帽子是什么鸟的骨架,看起来像鹰,但明显更加强壮。”
“是牛鹫,就是天上最大的那只,您应该是见过的。”
“你们很厉害,竟然能够把他们捉下来。”
“前几年有几头牛鹫攻击村人,后来被路过的圣师打了下来,其中有一只被做成了这顶帽子。”
巴交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屋前,这座小屋比村里其他的屋子都要漂亮,有一个穿着围裙的姑娘站在门口。
“请在这里休息,巴朵会随时为您服务。”巴交指着门口的姑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