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拳风掀飞“剑宗”的兜帽,却忘了右臂同样被“剑宗”的木剑刺穿,我受了伤却浑然不知,只是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这种喜悦从何处来我还真说不上来,明明对方是在骗我罢了,但我却如释重负。
我不会看错,剑宗,就是映。
映被我看得脸热,英气的眉毛下是闪躲的眼神,她表情羞怯又嗔怒,左手剑向前刺了半分,我闷吭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
“你是木头人,不会动的么?”映问我,她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我说道:“为什么说自己死了?”
映理直气壮道:“本来就差不多死了,只是死里逃生罢了。”
我生气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映鼓着腮帮子,像一只河豚地说:“我最恨不守信的人,我在风铃城等了你两个月,派人送了六次书信,还是没有消息。”
我说道:“那个时候我在外面修行,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映哼道:“那你就吃点苦吧。”
说完,剑又向前刺了几分,我哎呦一声跪了下来,木剑拔出剑尖带着鲜血。
“还继续比么?”映问我,“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知道我一直手下留情。”
我站起来,捂着右臂,说道:“当然继续,你的气应该没有出够吧。”
真拳这时在我身后喊道:“这位师侄,若只是我徒弟爽约一事,他尽可以向你道歉,但他明显不是你的对手,不如就此收手。陆沉,快认输。”
映问我:“你认输就好了,就到这里吧。”
她语气充满了无奈。
我看着她的眼神,笑了,说:“你是准备杀了我的对吧?只是后来改变主意才放过我的。”
“是因为那首曲子么?”我问。
映沉默了片刻,说:“那天峡谷分别后,我想了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大石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说话。
“你说话啊。”映质问我。
我自知理亏,虽然当初为了自保,却也算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第二天我想直接提剑来越王山与你对决,却想着已经定下了四个月之约,不可提前找你麻烦,便忍了下来。可后来你却完全没了踪迹。”映说道。
我小声说:“石壁前的事,不能忘记么?”
映轻笑道:“果然。”
“怎么可能忘记?我心中有尘,剑心便不明。不明,则不通。”映将木剑再次提起,指着我说道。
我轻叹两声,而后站了起来,将自己的胸口抵在映的剑尖上。
“杀了我就能够轻松了吧?”我说。
“徒弟。”
“师侄。”
“小师弟。”
我听到后面有人叫我,但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管。
“我真的会杀了你。”映说。
“我知道,我一直都说,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点点头。
“我是说,我真的会杀了你。”映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还知道,你已经放过我不止一次了,是我选了留了下来。”我说道,“动手吧。”
映激动地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剑尖将我的胸口划破了一道口子,有一道血印出现,又在月华的涌入下减淡了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呢?”映痛苦地说道。
我说:“因为你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映将木剑收起来,转过身道:“你走吧,我不能杀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却说:“只是这样,石壁的那一天就会成为不存在的一天了么?就像,如果我被你刺瞎了眼睛,不再看见,就能证明我曾经看不见么?”
映转身又刺了我一剑,刚刚是右胸,这次是左胸。
“好多了。”我说道。
映不理解地问我:“为什么?你没有任何有把握活下去的依靠,你说过你还有必须回到半界的理由,你却在这一次次地挑衅我,我恨不得,我......”
我笑道:“你不会的,你究竟是来杀我的,还是说,在给自己找一个不杀我的理由。”
映说:“我放过了你,其他的不用你管。”
我说:“真好,这样我依旧过逍遥的日子,而你,却总会想起来,在练剑的最静的夜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映问道。
我说道:“我只是想等来一句真心的原谅,什么代价都可以。”
映被逗笑了:“你太天真了,哪有真心的原谅?不过是算了。我说算了,就是算了。”
“我也不求你忘记了,你要记得就记得吧。”映说道。
我将骨笛再次拿了出来,它上面沾染了我的血迹,有一半被染成了红色,上面还有蓝色的斑点。
我指给映看:“这只骨笛,是用一只海妖的一截脊骨做的,因为是海妖的骨,所以滴上人血迹的地方,会有蓝色的晕斑。我参加的第一场告别仪式里,认识了一个失去父母的女孩,她叫莱丝,笛子吹得很好。我就是从她那里学的。”
映不明白我说这些干什么,但也没有打断。
我将骨笛捏在手里,摸索着放到嘴边,说:“曲子是神奇的,当你带着不同的心情,吹出来会很不一样。你再听呢?”
依旧是那首《眠时星路迢迢》。
这次,我的演奏中没有了悲切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友人漫步在人生路上的从容和心喜。
眠时昏暗,星路曲折蜿蜒,辨不得方向,曲子的基调是低沉又迷茫的,但就像那日我误入到映洗剑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用星河水濯剑而拭的少女,在星光里闪亮,曲子也仿佛是在描绘黑暗中的几点星光。
疏星朗月的夜晚,尽管天是黑的,人们第一眼看见的,不也不是黑幕,而是繁星么?
突然,曲风又变,从星河到峡谷,笛声模仿鸟语和微风,仿佛又回到了饮夔山长廊悬崖下的峡谷。
那是我和映分别的地方。
“你为什么又吹回了《平生愿》?”映问我。
我放下骨笛,说:“《眠时星路迢迢》是始,《平生愿》是终。”
映听了这句,羞怯道:“你只会说这些让人难堪的话,根本不是诚心要我的原谅。我看你是要我杀了你才甘心?”
我一时语塞,暗骂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啊。
“哈哈哈,痛快,阿七,你好像我的一位故友啊。”一阵清爽的声音传来,人好像在千里之外,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曹师道?”离九渊说道。
“师道回来了?”褚阔问道,而裴秋颜却是被这一句故友说得愣了一下。
“你在说我么?”我问。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映挥着木剑说道。
“姿色尚可,就是脾气差一些,端不上架子可是做不了女神的,小姑娘。”曹师道声音又传来了。
“喂,阿七,你想要获得她的原谅么?”曹师道问我。
我说道:“前辈有办法么?”
曹师道说:“当年也有一个人惹得一名女子不悦,后来却又成就了他们,办法都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惭愧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曹师道蛊惑我说:“我可以帮助你,主要你真的心诚。”
我看着映,映侧着头不理我,我绕着她走了一圈,她却始终不看我,但我知道,她的余光也在观察我。
我并没有读什么书,只能向吕慈求助,哪知道吕慈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我只能问询记忆,回想星河洗剑的女剑士,石龙壁下的女战神,以及,饮夔山峡谷里的一身红衣。
我缓缓开口道:“漆——甲——流——红——衣”
半句说完,天空中下起了红色的雪,一片一片地落在映的身上,很快,她的衣服便被彻底染红。
我捡起落在地上很远的漆甲,递给映,念出了后半句,“君——谢——银——月——花”
顷刻,话落,冲盈台从外到内盛开了一朵朵雪一样白的银月花,花瓣精致,花蕊馨香,花露微垂。
千万朵花在映的笑容里瞬间绽放,又化作一地的白雪。
亭亭红衣立,悠悠白雪迟。